是谁啊

一级战损爱好者

【铁袁】感冒药

清水,(伪)粮食,关系自由心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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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路仰躺在床上,在黑暗中睁开眼睛。窗帘透过一点路灯的光,窗外有半夜才获准入内的渣土车经过的轰隆声。

他们的房子在小区最靠外的一排,本来铁路住在不靠马路的那一间,因为他睡觉很轻,还有点精神衰弱,所以袁朗不容置喙地——其实是撒泼打滚地让他睡稍微安静的一间,自己睡靠马路一间。

现在的情况是……铁路突然间愣住,因为耳畔没有舒缓的呼吸声,除了窗外的动静,一切都过于安静。梦中的画面还未完全从脑海里挥散,铁路猛地坐起来,探身去看背对着他睡觉的袁朗,几乎就要把手指伸到他鼻子下面去的时候,那舒缓的呼吸声又响起来了,甚至还带一点微鼾。

铁路的手转向又摸了摸袁朗的额头,然后平静地躺回床上去。

他睁着眼睛放空了半晌,不知道有多久,耳边的微鼾又停止,然后袁朗翻了个身,也仰躺着,说道:“我这回又怎么挂的?”他的声音带一点睡梦中久未张口的沙哑,但语气又十分清明。

铁路轻轻笑了一下,说接着睡吧,他瞄了一眼床头手表的夜光走针,“才刚三点十分。”

袁朗掀开被子:“给你一点。”

铁路又给他掖回去:“不用,我穿的长裤。”

袁朗打了个哈欠:“哎呀,今天睡太饱了……那感冒药怎么跟安眠药似的啊。”

“因为给你吃了两粒。”铁路说。

“不过抗药性好像也没那么强了,”袁朗嘟囔一句,“明天早上你要开会啊,队长,你不睡斗得过那帮老家伙么……”

铁路嗯了一声,说,睡啊,睡吧。他们两个便都不再说话了。

袁朗又留心听了一下耳边的呼吸声,但因为身体不适外加服用了较大剂量感冒药,还是昏昏睡过去。

铁路却在琢磨袁朗说那句话,抗药性没那么强了,因为离开老A以后自然不用再进行抗药性训练。

感冒药中常含的抗组胺药物抑制神经中枢,在他们的训练名单里,所以铁路还是照着以前的习惯给袁朗吃两粒。

袁朗因伤离开老A已经快两年了,不适应的人却反而是他这个大队长。

 

铁路睁眼到天亮,不到六点,他坐起来戴上手表去自己那屋穿衣裤。被子还没叠,维持着他昨晚因为不放心,临时掀开被子下床去袁朗那屋时的形态。

其实袁朗猜错了,铁路一边刷牙,一边看着镜子里因为缺乏睡眠而略显憔悴的自己,他这次没有梦到袁朗牺牲,他梦到袁朗向他递交转业报告,可这次却仿佛比每一次都给他带来更大的生理痛苦。

这是现实中没有发生过的事,或者说可能几欲发生,但袁朗始终没有做出这一步。铁路笑话自己,害怕袁朗离开部队,竟然胜过了害怕他牺牲?

“发啥呆呢?”他正想着的时候,袁朗从里屋走出来,倚在厕所门边上,“你哈喇子都流下来了……”

铁路先是白了他一眼,然后才看了一眼镜子,用手抹了一下嘴边的泡沫。

他漱干净牙膏,看着袁朗身上的制式短袖短裤:“你把衣服穿上去。”

袁朗很听话地扭头回了屋里,披上了一件作训服外套,然后打开厕所排风扇,脱裤子坐到马桶上。

“给我把门带上!”袁朗冲洗漱完出去的铁路说道。

袁朗收拾完出来,换衣服的时候,铁路常服外套都穿好了,正站在门口一手拎着文件袋,一手看手机。

“早餐自理啊,家里也没啥吃的,要不去小区门口吃馄饨吧。”袁朗说着把领带递给铁路,铁路自然而然地把文件包放到沙发上,接过来,给袁朗打领带。

换装以后袁朗常服小了一号,总算把他那脖子给露出来了。本来袁朗报的还是自己以前的尺码,但是他们处长打量一下说,你这大了,再小一号。袁朗心想,听在总装备部干了十年的人的总没错。

后来换装以后他俩第一次回家,铁路愣了一下,说,瘦了。袁朗以为他说衣服,撇撇嘴说,我们处长非要我改成小一号的……

铁路摇摇头,没说什么,又看了他一眼说,挺合适的,你穿07很好看。

临出门前,铁路问:“感冒药带了吗?”

袁朗眼睛一转:“我晚上回来再吃呗。”说完抬头看了一眼铁路的眼神,又灰溜溜到桌子边上把药装起来。

时间还很充裕,他们出门时太阳刚出来。路边不好停车,所以他们先步行去早点铺吃馄饨。

铁路占了个座位,桌子上有点油腻,他俩都没有摘帽子。袁朗去窗口一手端了一碗拿过来,又转头去拿两个烧饼两个茶鸡蛋。

“今天会不知道开到几点啊。”铁路把两个鸡蛋都剥了,放在碟子里。

“没事。”袁朗一口咬掉三分之一个烧饼,看起来饿了,“我加班等你。”

铁路抬头看了一眼他:“嘴边上。”

袁朗捏了张纸抹了抹烧饼渣子。

 

他们开的是袁朗的车到总装备部,铁路的车等晚上开完会回来,明天一早再从楼下开走回基地。到了门口,通行证放在前头,哨兵也认识自家车牌,直接抬杆放行。

袁朗给他放到主楼门口,说自己先去趟办公室。什么叫先去趟办公室,铁路嘀咕了一句。门口的引导员给他敬礼:“会场在五楼,请您出示军官证,右转乘坐电梯,上楼签到。”

会议开始前铁路便明白刚才袁朗是什么意思了。袁朗跟在兵种装备部副部长何常青后面进来,同行的还有他们处长,但是那位上校只坐在后排椅子上,袁朗却和部长一起坐在前排。作为整张桌子上军衔最低的一个,袁朗眼观鼻鼻观心,低调极了。

铁路额角的神经一跳,眼神扫过何副部,正对上他意味深长的眼神,心中不免有些预感:让袁朗这小子给A了。

一整个上午都没聊到总部直属特战A大队的装备问题,袁朗一上午也没说过一句话,只在本子上记录,或跟旁边的人讨论几句。

十二点半午间休息,下午两点再继续。铁路跟何副部对视点了个头,那大校笑着往袁朗后背上一拍,把他往铁路这边推了一把:“去帮我招待一下你老上司吧。”

袁朗冲他走过来,背对着何副部冲他吐了一下舌头。铁路不禁失笑。

前来参会的星星杠杠都给安排在二食堂,是小炒,不和机关干部们一起吃大锅饭。袁朗想了想,带铁路去他们平时吃饭的一食,问他不介意吧?

铁路笑着看了一眼自己肩章:“呵呵,正好不够格跟他们挤呢。”

袁朗摘了帽子夹在臂弯,闻言挠了挠头,有点鬼兮兮地凑过去:“你那有什么消息?”

铁路扭头看了他一眼,继续目不斜视地走路:“你又猜出什么来了?”

“老大,拜托,”袁朗紧跟两步,“我好歹在这儿上班……再说了,如果没信儿,你不会提这个。”

铁路还是没忍住在他毛刺后脑勺上撸了一把:“晚上回去再说。”

走到一食门口,铁路突然问他:“你有没有带着感冒药?”

袁朗撇嘴:“那药一天吃两次的。”

“早晨吃完早点,你到办公室没有吃吧。”铁路拍了拍他肩膀,“一会儿吃完饭我跟你回去拿。”

“好吧,不过中午只吃一粒。”袁朗神秘地说,“下午我可不能犯困。”

不出乎铁路意料,下午轮到A大队化缘的时候,何长青把袁朗派出来跟铁路辩。不过也是走个戏剧性过场,袁朗一边理论一边瞄何长青,瞄得桌上都有人忍俊不禁,何长青才终于把A大下半年装备预算拍板。

散会以后天已经黑了,袁朗开着车拐出大院,跟铁路嘟囔道:“我都怀疑我得罪何部了。”

“他很喜欢你。”铁路说,“把你推出来明显是放水了。”

袁朗知道铁路什么意思,但还是佯装生气道:“哼哼,那是我尊老爱幼。”

车开上快速路之前,袁朗说要不咱就跟这附近垫吧点儿吧,等回去都八点了。铁路说好,吃什么你定。

袁朗看了铁路两眼,还是没忍住:“你到底有啥消息没有。”

铁路看他一副毛头小子的好奇样儿,说:“现在哪里定的下来,只能说你那房子没准利用率提高了。”

这倒是在袁朗意料之中,他舔了舔嘴唇,点点头:“你早晚都应该到总参去的,其实我和高城聊过这个。”

铁路有点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他进京的时候,我俩有时候吃饭。”袁朗说,“高军长觉得王团他已经没留住,你肯定得留住——这是高城喝高了说的啊。”

铁路点点头:“高城对你不错。”

他知道让高城那样脖颈子硬得不行的人聊家里的事不容易,要不就是袁朗死缠烂打套路人家,要不就是袁朗大概真的很在意,让粗中带细的高城都看出来,打听内情安慰他。

袁朗轻笑了一声,“他是挺好。”说着打灯靠边,“吃个面领导不嫌弃吧。”

铁路看着他炸毛的脑袋瓜总是忍不住上手,临下车前又呼噜了一下发梢:“这下你可以不再惦记了?”

袁朗没说什么,耸了耸肩,跳下车。

 

铁路已经42岁,做了7年的A大队队长,面皮还是白净饱满,不显老,也依然像个文人。袁朗跟在他身后进了面馆,看不再年轻的上校仰着头看菜单,上前一步到他旁边说:“这家油泼面最好吃。”

铁路点点头,于是袁朗对后厨说,两碗油泼面,然后又转头问铁路:“肉夹馍吃不?”

铁路摇摇手指,于是袁朗就掏出钱包来结账。

他们俩都算是西北人,不仅说话时后鼻音都相似,吃面食也都比较吃得惯。袁朗是新疆的,铁路虽然在北京出生,但一直在内蒙长大,也是从内蒙的兵源,又回到北京附近当兵。前几年袁朗还在A大时,铁路的姥爷去世了,于是铁路在北京也没亲人了,袁朗在东五环买的那套房是他来市里唯一的落脚点。

面有点辣,袁朗感冒还没好,吃了一半就擤鼻涕,把筷子放下。

铁路看了他碗一眼:“不吃了?”

“中场休息。”袁朗拿起来筷子有一下没一下挑着,“我说领导,到时候,你打算带人过去么?”

铁路知道他说的是谁:“到时候再说吧。你想我带他走?吴哲?”

袁朗点点头:“他和我们不一样,他不是属于A大的,咱们那儿留不住他。”

铁路说:“我想想吧。”

袁朗这话说的是没错的,吴哲来的时候就已经研究生毕业,少校军衔,在A大呆了四年,当了三中队信息分队的分队长,没有往上走的空间。其实A大队是一个很封闭的地方,对于像许三多这样的战士来说,这儿是一个走完全部职业生涯的好选择,但对于一个可能有更光明未来的人来说,那是一个有风险困住不能挪窝的地方。

比如铁路。

铁路35岁时就升了上校,任A大队大队长,但现在卡在这里已经7年。其实在前年的时候,已经有口风说铁路要去总参,很快就能升大校,袁朗接任大队长的位置。这是公认的,袁朗在中队长里拔尖得很。但那次任务让袁朗躺了三个月,又因为情报有误,带回来的东西有问题,于是他三个月里有一个月是在隔离审查中度过的。受伤以后天旋地转躺在地上时袁朗就想,对不起大队了,估计没法接他的班了,等他醒了看见门口坐着的国安,又明白出问题了,这件事说不准还会被拿来大做文章,把铁路钉死在这儿。

袁朗正愣神的时候,铁路拿筷子敲了一下他碗边儿:“吃饭。”

过了不一会儿又说:“其实A大队也留不住你,你还是要走的更远的。”

袁朗笑笑说,“我说好终老A大嘛,都差点写了血书的……虽然还是食言了。”他看铁路嘴角抽动一下,又赶紧嬉皮笑脸补充,“不可抗力啊,不可抗力。”

铁路说:“你那‘血书’我还留着呢。”

袁朗挠挠头:“鼻血也算血吧。”

虽然只是按了个手印,用鼻血,但当时也算表了决心了。袁朗来A大队的时候,只是个老虎团的上等兵,这在A大队属于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后来还没等给他转士官,军校名额先下来了,送去念了四年的指挥专业。当时是铁路推荐的他,很多人都担心他毕业不回来了,或者回来了呆不久,铁路却相信这是给A大队的长线投资,一定会有回报。

铁路没有把这压力转嫁给袁朗。倒是某个夕阳西下的时候,铁路从食堂吃饭回来。看见桌子上摆了一封保证书,底下还煞有介事按了个血指印。

后来袁朗军校刚毕业回来没多久,又选上去猎人学校,一去就是一年多。从猎人学校回来,爱尔纳突击又报了他。他130的丛林毙敌记录,是从爱尔纳回来以后的某次实战中创下的。每一个裉节儿升一级,让袁朗28岁就成为中校,成为A大队最年轻的中队长。

 

袁朗最后还是没把面吃完,铁路也没说什么,就是伸手找他要了车钥匙,让袁朗去副驾驶上休息一会儿,他往回开。

袁朗也没拒绝,他眼皮有点沉,脑袋也有点昏,感冒的症状总是容易在晚上加重。

铁路开到楼下的时候,袁朗已经睡了十几分钟了,他在楼下停车时袁朗才突然警惕地醒过来,然后又缓缓放松了身体,靠回椅背上。

铁路探过手来摸了摸他额头:“好像又有点儿热。”

袁朗解了安全带,开车门:“回去睡一觉就好了。”

玄关的鞋架上放了一副跳绳,袁朗平时每天晚上会出门跑步,跳绳,回家以后会做仰卧起坐和俯卧撑。但今天他显然是没这个精神了,换了鞋就进卫生间洗手,湿着爪子脱衣服。

铁路帮他把常服外套在椅背上搭好:“吃药,然后去睡吧。”

袁朗点点头,把感冒药和手机一起从裤子口袋里掏出来,扔到桌子上,然后从感冒药里挤出来一粒,接过铁路刚去厨房倒的水,喝掉。

袁朗把领带松了,从脖子上摘下来:“今天还来我屋睡不。”

铁路说:“昨天是怕你烧起来。”

“算了,一来我屋睡你好像就做噩梦。”袁朗脱了常服衬衣,换上一件作训服外套,卷起袖子,“我长得有那么吓人吗。”

铁路也正换衣服,让他逗笑了。

“我这不是好好的。”袁朗叼着牙刷走过来,“领导别再担心我了,祸害遗千年,我还且活着呢。”

铁路看他眼神亮晶晶的,一点也不像正在发烧的人,于是就说:“好,我放心的很。今天不过去了。”

袁朗点点头,满意地走回卫生间。

铁路想,他也没必要给袁朗描述自己梦到了什么,比如梦到袁朗笑着把转业报告交给自己这件事。

大概是因为当时的铁路真的为这件事自我折磨忧心很久,因为A大队有很多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先例,很多因伤残退出一线的队员,恨不得干脆连这身皮也扒了,战鹰飞不起来了,恨不得一头在悬崖上撞死。

袁朗当时是让一颗炮弹给掀了出去,为了掩护吴哲,他们取回来的东西由信息兵吴哲解密并贴身保管。袁朗动手术时吴哲见到赶过来的铁路,表情塌了一下,又支棱起来,说,炸得乱七八糟的。旁边齐桓听见了吓一跳,赶紧过去解释说,没有,没缺胳膊少腿。

过了一会跑出来个护士去调血,齐桓追过去问了一句,护士匆忙回他:“那些骨头先来不及接了,内出血呀,炸得乱七八糟的。”

吴哲听见了,要不是此情此景,他一定会故作谦虚地翘起尾巴,而此时他冲他们露出一个苦笑,哇地一下子就哭了。

审查结束以后,铁路每次进京开会都会过来探望,赶上袁朗状态好的时候,可以多聊会天。袁朗是很通透的人,通透过头了,铁路有时候跟他说话,聊着聊着戳一下他的脑门儿,说,我真怀疑这不是你第一辈子。

离开A大的话题是袁朗先开启的,那时候他恢复的一般,将将能坐起来,一直下不了地。他说,铁大给我安排个好去处呗。

那时候铁路第一反应是袁朗想转业,提的是安置单位的事儿。他心想终于来了,这个话题终于说到了,他闭了下眼,深吸一口气,拿出十分的耐心说,着什么急,这还有地方给你发挥余热呢,着急回家找人结婚老婆孩子热炕头啊?

袁朗故作惊讶地说,啊?大队,我这在部队待不下去了啊?

其实这是袁朗临时改口的答案,他是观察了铁路的反应,不忍让他伤心。

在过去漫长的上百个夜里,或是因为疼痛难以入眠,或是在枯燥的复健治疗后等待难捱的反应消失,或是国安的人结束一天的疲劳战术,在这些夜里,他在脑海中起草过几十分转业报告。

但每当回忆起当年按了手印的那份保证书,一联想到把这份报告交给铁路时大队长可能会流露出的失望,他就像忍耐疼痛一般,熟练地把这念头压下去了。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是一种痛快,碎玉割伤身边人时,大概也会带来一种对命运报复的快感。但是袁朗已经是一个习惯自控、习惯思考的人,他已经惯于在想要追求痛快的第一时间压制住自己,然后去找一条更理智的路,就像他作为一个最优秀的指挥官制定战术时那样。

后来铁路上报袁朗情况的时候,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他回想这件事几乎没费口舌,但他也知道那是袁朗将刀刃向内,把自己当磨刀石打磨出的结果。

 

不同于那间靠近马路的卧室,这间屋子很安静。铁路把台灯关掉,平躺在床上准备入睡。

门口窸窸窣窣冒出个人影,抱着枕头被子,装备齐全地蹭过来:“我那屋外边咣当咣当的,太乱了,借住一晚。”

铁路轻轻笑了一下,往旁边挪了挪,没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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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路和袁朗下一次见面是在党校,政治学习班,升衔前的程序。

铁路见了面就问他:“感冒好没?”

袁朗无语:“这都一个月了!你就不问问我咋也来了?”

铁路笑得讳莫如深:“养好身体,才能跟我走啊。”

袁朗呆住:“靠!被A了!”

从铁路身后跳出个人,吴哲冲着袁朗扑过来,勾住他脖子:“姜还是老的辣,烂人,你也有这一天啊!”

 

end

老板和歌手(2)

年末的时候,老板跟歌手一起回老家了。

歌手在沈阳有套房,说是刚有点存款就回来买了,因为想着什么时候在北京混不下去就回去,还算个不动产投资呢。歌手蹲在地上很熟练地往行李箱里塞东西,老板在卫生间里收拾洗护用品。

老板拿着东西出来:“那现在还觉得会混不下去吗?”

歌手笑眯了眼:“那就留着退休了回去养老。”

“挺好,我就喜欢东北。”

“得了吧,在北京有好几套房的人别跟我套近乎。”歌手把洗漱包接过来放进行李箱里,“你们西北也挺好的。”

老板是西北人,老家在宝鸡,考到了北邮,毕业以后就留在了北京。但也不算是白手起家,他舅舅在北京有公司,跟着干了几年才自己另立门户。不过刚过四十就有些身家,也算本事不小。

“看来你是要抛弃我啊,嗯?”老板也蹲下来,双腿夹住歌手窄窄的身子,亲他散着发香的头顶,“好你个狐狸精,吸完人精气就跑。”

歌手在他怀里呵呵呵地笑,仰着小脸看他,柔软头发蹭得他脸颊发痒,心上也发痒。

“笑什么笑。”老板伸手在歌手屁股上拍了一巴掌,“不老实。”

歌手碰瓷似的一下子坐到地上:“哎哟哟,腿麻了,腿麻了……”

“腿麻了我伺候你,行不行?”老板笑,双臂穿过歌手膝窝,一发力直接把他从地上端起来。

歌手只觉得自己骤然起飞,还怕自己从老板胸膛和手臂之间漏下去,一边惊呼一边手忙脚乱抓着老板胳膊。

老板抱着他往床边走,一颠一颠地歌手瘦削的肩胛骨硌在老板胸口,毛茸茸的头发又蹭在颈窝。

歌手动都不敢动:“我的妈呀,你干啥呀。”

老板故作严肃地问他:“是不是要始乱终弃?是的话我就要撒手了。”

歌手摽住老板胳膊:“不是不是不是,你赶紧放我下来,你不累啊?”

老板的笑吹在他耳边:“这有什么累的,平时不是老这个姿势吗?”

歌手脑袋嗡地一声,脸跟耳朵一下子就红了,平时确实老是这个姿势,老板仗着人高马大热衷于把他端起来搞,只不过腿是被把着劈开的,脚趾在空气中蜷缩,紧绷到小腿几乎痉挛。

他害臊得说话磕磕绊绊:“行、行了,我保证给你养老,行不?”

老板这才把他放到床上,掐了一把他脸颊:“坐着吧,我去拾。”

歌手自己捋着自己胸口顺了半天气儿,说:“你会不会啊,你肯定没我出差经验丰富。”

老板一脸恨铁不成钢:“瞧瞧你那操心的命。”


他们开车回的,路上倒着开,先回了沈阳在家里歇一下。一开门扑面而来的热气,还有些久没人住的土味儿。家具罩着苫布,进门开了灯,先要把浮着土的苫布都掀了。

歌手被浮尘呛得直咳嗽,老板伸手捂住他口鼻:“戴上口罩啊,傻。”

歌手急忙掏出口罩来戴上。

“你甭管了。”老板四处寻摸一圈,先擦了个椅子让他坐下,“这些颗粒物对气管不好,你离远点。”

歌手笑,“哪有那么金贵啊,哎呦,那在北京生活这么多年了我还能接着唱歌,还是万幸了啊?”他没坐了两分钟又起来,“你来到东北是客人,我哪有让你收拾屋子的道理。”

老板又想拍他屁股,碍于手上有土没动手:“好啊你,先说要抛弃我,又对我这么见外,嗯?”

歌手又呵呵呵笑起来。

第二天歌手要回营口。定下行程时,老板就很有默契地说:“那我留沈阳逛逛,还没看过沈阳故宫呢。”

歌手若有所思点点头:“要不,你跟我回吧?”

“回哪去?”

“回我家呀。”

老板笑:“回去怎么跟咱爸妈介绍我。”

歌手有点小心翼翼:“先说是朋友嘛……跟我回来旅游的,可以吗?”

老板摇摇头,又掐了一下歌手脸颊肉:“不用啦,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看着歌手皱着一张小脸,老板把他搂过来亲了一口,“不用在意这个,我要是回家,可能也不会带你去见父母。”

但是第二天老板还是跟歌手一块回营口了,问清楚了歌手小学跟中学的名字,还死活不要歌手告诉他地址,说要自己享受寻找的乐趣。

歌手说你怎么这么有童心啊,这大冷天的。

“这叫‘带我回去你的家乡’,懂吗?”老板说完还唱了一句,“寻找你的成长历程,是固定节目。”

“那我晚上去酒店找你,跟你跨年。”

“回了家大半夜跑出来睡觉啊?叔叔阿姨要打你。”

歌手瘪嘴,也知道自己提议不靠谱。

不过,晚上的时候,正在酒店开着跨年晚会当bgm处理邮件的老板接到了歌手电话:“你十一点半,嗯,十一点四十五过来找我。今天你送我的地方还记得吧?多穿点儿啊!”挂了电话还是贴心地发了个地址。

老板十一点半就到了,坐在车里等了一会儿,竟然紧张起来,紧张到坐不住,下了车在天寒地冻里溜达。

老板心想自己四十多岁了,见过不少事,现在竟然还有心砰砰乱跳的感觉。

十一点四十五,歌手给他发微信说稍等一下,还嘱咐车里等别冻着。过了两分钟,楼门口出来个人影,借着路灯看到怀里抱着东西。

老板一眼就看出是歌手,观察了一下后面没人跟下来,挥了挥手迎过去。

歌手一路小跑,抱着东西没刹住撞到他怀里,又仰着脸冲他笑:“你看看这是什么?”

老板惊讶:“烟花?多少年没看过烟花了。”

“我们这儿可以放。”歌手带着一点得意的笑容,抱着烟花找到了合适的地方,把东西放下。

他拉着老板往楼底下站了站:“我下午刚买的,跟我爸妈说出来放烟花,我机智吧。”

老板被他可爱到,伸手给他理了理羽绒服大开的领子:“你最聪明了。”

歌手让老板给他举着手机手电筒,自己蹲下来拆包装。他没戴手套,手背冻得发红,指尖冻得发白,有点不甚灵活。

老板把手机交到他手中,代劳给他拆了烟花。

歌手跃跃欲试:“让我点啊,我想点!”

他从兜里摸出打火机,点了一根烟,闻见味道就馋得吸了一口,跟着哈气一起往外冒。

有时候老板还会管一管他抽烟,毕竟不是健康的生活习惯,但今天跨年夜就很纵容他。看他喷云吐雾到23点58分,才出言提醒要零点了。

歌手一个激灵,手上的烟已经吸得差不多,只好又点了一根。

他蹲在烟花旁,老板看着手机,说:“点吧,点吧,零点啦。”

他点了火蹭地窜起来就跑,跑到老板身边,带着加速度被老板揽进怀里。

“新年快乐!”歌手在烟花声里很大声地说。

他蓬松柔软的头发被缤纷的光映着,显得整个人像毛绒玩具。

“祝我连夜暴富,像你一样富就行。”

歌手笑得开心,面庞白净,眼睛里闪着澎湃的花火,笑出一排可爱牙齿,在寒冷的空气中鼻尖被冻得通红。

“行,”老板拉过他冰凉的手攥在自己温热宽厚的掌心里,“那就祝我一直好好爱你。”

在闪耀的烟花和楼房的阴影里,他们小心又迅速地完成一个新年的亲吻。


【佳晰】司机(上)

物流中心au 没写完先发一点 8k+ 

有一些嘎晰友情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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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冬季节,天已经黑得很早。每天七点一过,物流中心就要有一批大车在夜色中鱼贯而出,多是开往新疆或西南的远途货车,大院门口的挡车杆就没放下来过。

马佳的工作也告一段落,他停好叉车从上边利索地蹿下来,准备回办公室抓紧时间吃个晚饭。

走到叉车部门口时,马佳正看到对面物流公司停的一排大货,那是物流中心最大的覆盖东北全境的宏远物流的车。

宏远车多人多,门脸儿前边停满的那些已经装好货物盖好苫布的货车,因为距离相对较近,他们稍晚一会儿才会出发。马佳摸了摸口袋,脚下一转走了过去。

园区里亮着大照明灯,他眯着眼,借光从车屁股后边绕一圈去看车牌号,找了半天终于看到熟悉的数字。他从两辆车之间穿过走到车头,往后仰着头看驾驶室。

开着灯的车里,王晰正跟蔡尧核对货单,余光瞥见前挡风玻璃那儿有个人一蹿一蹿地跳起来刷存在感。即使不抬头看一眼,他也知道那是马佳。而马佳见他看到了,又更卖力地举起手臂来使劲挥手。

王晰露出一个有点无奈的笑容来,放下货单,抬手回应了一下活蹦乱跳的马佳。“你赶紧下去把自己拾掇利索了,该上厕所上厕所。”他这么打发蔡尧。

蔡尧没有表情又格外乖巧地点点头,打开车门正要下车,王晰又把他拉住,“诶,水打满。”他把自己的超大号保温杯递过去,“那个,你上宿舍把我床上的军大衣也拿过来。”

蔡尧长腿已经迈出去一条,听了这话终于有了表情:“晰哥,你现在就要穿军大衣吗?”

“他肾虚。”马佳早就等不及绕到副驾来,正听到蔡尧问话,张嘴接了一句。但他也知道带衣服是为了休息时盖着,有时车子熄了火没暖风,那是真的冷。话说完,见蔡尧还不腾地方,他直接伸手拽着蔡尧的大长腿把人拉下来了。

“你这人怎么欺负我们小孩。”王晰探着身子看他,“快立冬了啊,我们东北都要零下了。”

蔡尧下了车,马佳就飞快地蹿上来:“不是那咱这华北的办公室暖气都热的我穿半袖你咋还有军大衣呢?”

“我睡午觉时盖着行不?”王晰不跟他继续这个无聊地探讨,问道,“你吃完饭了?”

“没有啊!我这不看你还没走,过来遛一圈嘛。”马佳手伸进工作服口袋翻了两下,掏出个棒棒糖来递给王晰,“昂,给你个糖。”

王晰莫名其妙接过来:“干啥啊……要找哥借钱啊,突然贿赂我。”棒棒糖被马佳拿体温捂得都热乎了,王晰捏了捏确认没化,又打量糖纸上的图案,“这还,真知棒呢。”

马佳使劲儿“切”了一声:“你不是低血糖吗,啊?上回蔡尧说你没吃早点难受,你带个糖啊。”

王晰听了笑起来:“行啊佳,真贴心,暖男。”他把棒棒糖仔细地放进夹克口袋里,给了马佳肩膀一下,“以后谁嫁给我们佳谁肯定过好日子啊。”

马佳看着他笑得只有一条缝的眼睛,不知怎么的心里有点别扭,只好反击:“反正比你贴心。你看看你三十多了还是老光棍,连自己都照顾不好可不没人嫁你。”

王晰心说我想娶的在我们国家也不合法啊。他觉得自己说的是好话,结果莫名挨怼,疑惑又嗔怪地看了马佳一眼。

马佳让他看得心虚,开车门跑了:“我走了吃饭去了,拜拜!”

 

等马佳回到叉车部,同事们都已经吃得热火朝天了。他看了一眼自己空空的桌子,一边往储物柜走一边吵吵嚷嚷:“也没人帮我打饭啊,啊?蔡程昱?”

“佳哥你柜门今天锁上了呀。”被点名的小年轻从饭盒里抬起头来很无辜,又忍不住露出八卦的笑容,“有什么秘密吗?”同事们闻言都不怀好意地跟着笑起来。

马佳这才想起来自己柜子里的一大袋子糖,他边开锁边装糊涂:“嗨,不知道怎么就顺手锁上了呢你说说。”

他小心地把袋子往换洗衣服底下掖了掖,生怕塑料袋发出一点声响。倒不是他抠门不肯给同事们吃,只是他想秉持可持续发展原则,每回给王晰送一根,能送一个月的。 

第二天清晨下夜班收拾东西的时候,马佳看见那一袋子糖,自己没忍住笑了一下。旁边同事路过问他:“嘛呢佳?傻笑啥呢?”

“就不告诉你,就不告诉你,就不告诉你~”他“砰”地把柜门关上,哼起歌来,嘚嘚瑟瑟地扭着腰走了。


物流中心坐落在市郊,每天有班车开到市里接送上下班。但一共只有四个接送点,离得最近的离马佳他们家还要坐公交,所以他有时候就干脆自己开车上下班,还给报油费。

他有一辆金杯,是之前干“货拉拉”时买的,后来想找个稳定的工作就来了物流中心,虽然累还挣得不算多,但怎么也算个半国营。

马佳停好车,在门口买了早点,叼着烧饼夹里脊往家走,走到楼道口正碰上出楼门的他爸。

“爸上班去啊!”

老爸拍他两下:“给你留了碗豆浆,赶紧上去喝去。”

马佳应了两声,往楼上跑。他是本地人,跟父母一起住。爸妈都退休了,但他爸体格硬朗,又回单位补差。

温度适宜的豆浆熨帖了整个上消化道,马佳舒服地叹了口气,突然想到王晰胃不好,应该让他早晨喝点热的。他想了会儿感觉面部肌肉有点儿酸,一摸脸发现自己不自觉傻笑了半天。

“吃完了吗?”他妈从厨房出来收拾桌子,吓他一跳,“笑什么呢,快麻利儿把这口喝了。”

“没啥,看个搞笑段子,哈哈。”马佳装模作样吹了吹已经不烫的豆浆,一仰脖一饮而尽,把碗递给老妈端回厨房。

手机提示音叮咚响了一下,马佳往平放在桌子上的手机屏幕一瞥,正是王晰给他发的消息:“糖吃了,谢谢佳哥。”

马佳心头一跳,拿起手机往自己屋里走。果冻跟着他要进屋,被他拿脚推出来,“砰”地拒之门外了。

他把对话框打开,在屋里踱了两步,打字:“不谢”,想了想又加了一句“吃早点了没”。

等回复的空挡,他坐到床上把外裤扒了,钻进被窝里,又给手机插上充电线。

王晰发了条语音回复他:“吃了吃了。”两秒的语音而已,马佳放了三四遍。他耳朵贴在枕头上,感觉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他打字:“喝点热的啊。”

很快王晰又回了条语音:“知道,谢谢佳哥。”背景环境有点嘈杂,马佳估计他是早就到了沈阳的物流中心,但还没来得及去休息。

按理说天聊到这儿就该结束了,但王晰可能觉得自己有点敷衍,又找补道:“你下班了吗~”尾音拖了挺长,难得听着活泼。

马佳干脆把脑袋蒙在被子里,也给他回语音:“我都到家了。”但他没发出去,往上一拖放进垃圾箱里了,因为王晰八成会说“那你赶紧睡吧”,所以他改了个问句:“下了,你呢明天啥时候回啊?”

马佳等了稍长了一会儿,甚至蒙着被子呼出的热气都让他犯困了,王晰才回了他个15秒的语音。他正踌躇满志准备点开,耳边突然响起老妈的声音:“睡着了啊?”他吓了一跳,赶紧把被子扯下去,回头看见他妈站在门口。

“您啥时候开门进来的啊,我的妈啊吓死我了。”马佳坐起来,擦了擦脑门上的汗,在被窝里蒙头闷得脸都红了,“我这就睡了……”

“你蒙着脑袋干嘛啊不热啊,偷着干啥呢?”老妈随口说了两句,“我上早市去了啊,客厅凳子上那个盆里发着面呢,你要是出来小心别给碰了。”

马佳踢开被子:“好,快去吧您,我睡了。”

等屋门被老妈关上,他再看手机,发现王晰给他发了张图过来,是一只跟他家果冻一个品种的狗。他点开那个15秒的语音,王晰说:“还是一早到啊。诶——我看见一条狗诶,马佳你们家果冻也来沈阳出差了?”说完,是两声狡黠又爽朗的笑声。

马佳躺回床上,感觉又听到了“砰砰”心跳的声音。他摸了摸自己的耳朵,不知道是闷的还是怎么造成的,有点烫烫的。

他正要给王晰回消息,王晰给他发了个文字“佳哥我睡了 你也赶紧睡吧”。马佳的愉悦稍微被降温了一些,但他放下手机在床上卷着被子打了个滚,有种“好饭不怕晚”的心态。他给王晰回复“我正好钻被窝了”,把手机锁屏搁在枕头边,嘴巴都要咧得合不上了。

 

转天是马佳的早班,清晨上班的时候,尽管他的脚步是直直迈进了他们叉车部,但眼神还是忍不住直往对面跑。王晰的车已经回来了,正有人往下卸货,司机估计是去休息了。

临近中午时马佳给他们公司的车子码货,居高临下地看见王晰扒着头发从他们宿舍出来。他穿着黑色棉服和深色牛仔裤,脚上的旅游鞋也是深色的,但因为站在太阳里、太阳又透过他蓬松的头发,给他勾勒了一个暖融融的轮廓。

马佳静静看了他两秒,扬声吆喝了一声“晰哥!”王晰听见了,抬起头循声。明媚光线照得他本来就狭长的双眼眯起来,在看到马佳以后弯出了一个弧度。他抬手冲马佳挥了挥,叉腰站在原地看他。

马佳遥遥地喊道:“中午咱俩一块吃饭呗!”

王晰仰着脑袋想了会儿,说:“行啊,你来找我啊?”他声音很低,其实马佳没听到他在说什么,但看他口型看懂了。

“好嘞!”马佳很嘹亮地回应了一声,王晰抬手给他比了个ok。

 

饭点以前,马佳特地跑回办公室告诉电脑前的蔡程昱不用给他打饭,蔡程昱自然又要调侃他:“佳哥,约会去啊?”

马佳还挺美:“跟你晰哥约会!”

蔡程昱一听,使劲儿“呵呵”了一声:“我还以为你终于约到女孩了。”

马佳撇嘴:“你怎么跟我妈似的,天天关注我找对象,我看我有兄弟就挺好。”

蔡程昱故作成熟地摇头:“唉,你能和兄弟过一辈子啊?”

马佳差点脱口而出的“我能”到了嘴边又咽回去了,摆了摆手走人了。

他往王晰他们办公室走的短短一段路上就想,要是让他跟王晰搭伙过一辈子,他还真挺愿意的。他笑自己想法危险,又想,以后能当对方孩子干爹也不错,当一辈子的。

 

马佳往王晰办公室一扒头,屋里在的司机们就纷纷热情招呼他。他性格好人缘好,到哪都打成一片。

办公室里跑内蒙地区的纯血蒙古人阿云嘎跟他打招呼:“马佳你找晰哥啊?”

马佳点点头。

阿云嘎又说:“晰哥好像刚出去,估计一会儿就回来。你进来等啊。”

“上哪去啦?”马佳念叨着进了办公室,走到王晰座位上坐下。王晰的工位上啥也没有,椅背上搭了件夹克,桌子比马佳脸还干净,就放了一卷卫生纸。

“打水去了吧——诶来了,晰哥!”阿云嘎话音刚落,王晰就进来了。

“佳来啦,走吧。”王晰把自己的大保温瓶放在桌子上,想了一下,又背对着办公室里的大伙拉开了抽屉,偷偷摸摸地摸出一盒烟来,放进外套口袋里。

马佳仰着脑袋悄悄问他:“啥呀?”

“走吧走吧,饿了。”王晰冲马佳指了指门外,又跟同事们打招呼,“今儿中午我出去吃,我那饭……”

话音刚落一帮壮年小伙子饿狼似的望过来,早就等他这句话呢,结果王晰话锋一转,笑眯眯道:“我那饭别给我动啊,我今天倒班,晚上带回去吃。诶,嘎子帮我留好了啊。”

“切——”大家又起哄着转回身去各干各的事了。

 

马佳和王晰并肩走进正午暖烘烘的阳光里,王晰脸上还挂着一点狡黠的笑,马佳撞了撞他肩膀:“诶,你今天倒班啊?”

“是啊。”王晰点点头,从口袋里掏出那盒烟,笑着冲马佳晃了晃,“中华,抽不抽啊?”

马佳正出神呢,他印象里王晰是大后天礼拜六才倒班的,他前两天来他们办公室找人,才看过墙上挂的排班表。如果是周六,就能和他的白班重合,他还打算约王晰一起去搓个澡。

“诶!”王晰在他眼前弹了个响指,“想啥哪?不抽我收起来了啊。”

马佳这才反应过来,急忙去抓王晰的手:“抽抽抽!哎呦软中华啊!”

王晰磕出一颗递给他,又把打火机抛过去:“愣什么神呢。”

马佳低头点了烟,把打火机放回王晰口袋里:“你这谁给的,这么好的烟?”

王晰鼻子动了动嗅着烟味儿:“不能是哥自己买的?”

“不可能,”马佳把烟往王晰那边递,王晰摆了摆手拒绝了,“你上回感冒药都不舍得买我可印象深刻啊,你会舍得买这烟抽。”

王晰哼了一声:“是,昨天在沈阳那边物流园里碰上我一朋友,老同学吧,人自己干,已经是物流公司老板了,整个东南江浙沪福建啥的都跑。”

“哦……”马佳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那还挺好,比咱们给人打工强。”

王晰也点点头:“是啊,他还说让我过去跟他干,我说回去想想,没答应他。”

“啊?”马佳一愣,烟灰都甩下来一截。他撇撇嘴说,“你确定人家不是跟你客气?就是看你老同学跟你说点场面话。”

王晰让他说得有点尴尬,把手塞进棉服口袋,说:“啊那可能吧,我也不知道。”

“你有时候就是特天真,人家跟你说什么你都当真,”马佳没注意到他的局促,接着说,“别老跟谁都那么真情实感的。”

“哪有啊,就碰上个老同学,让你说的……”王晰嘟囔了两句,“跟谁真情实感了我……”

马佳伸手搭在他肩上,使劲搂了两下:“跟我真情实感就行了,啊,晰哥。”

 

那天王晰偶然倒休之后,竟然隔了两天的周六又休了。马佳是下了班以后想去给王晰送糖的时候才知道的,他熟悉的车牌号前面驾驶室里坐的是王晰的同事,洪之光,身板顶两个王晰的猛男。副驾倒还是蔡尧。

马佳冲着驾驶室挥挥手,喊到:“今天不是王晰啊?”

蔡尧脑袋探出来抢答:“晰哥今天倒休啊!”

“怎么又倒休啊,他不是礼拜四刚休过吗!”马佳叉着腰,“那得了。”

“晰哥胃疼,就休息了。”蔡尧说,“我先跟着光哥跑。”

洪之光中气十足地说:“你找晰哥啊?他应该在宿舍呢!”

马佳摸摸后脑勺:“啊我去看看。”

王晰他们宿舍就在门脸后面,两层小楼,几家物流公司的宿舍都在这栋。宿舍里是瓷砖地,木头门,最上头有块玻璃窗户,挺干净。一间屋子可能十个平方,住六个人,上下铺。

马佳来找过他几回,轻车熟路上了楼找到王晰那间敲门,听见里面有人从上铺蹦下来,踢啦着拖鞋过来开门了。

门一开是阿云嘎,马佳本来以为是王晰,因为他知道王晰睡上铺,他还知道王晰的下铺是阿云嘎。阿云嘎一看是他也有点意外,侧身把他让进来,马佳一眼看见王晰睡在下铺上。

阿云嘎转身弯腰要去叫醒王晰,被马佳拉住了,轻声说:“我听蔡尧说他胃疼。”

阿云嘎点了点头:“退烧了,刚吃了药睡了。”

“啊?都发烧了?”马佳吓了一跳,“那要不要去医院看看啊?”

“他说不用,老毛病了。”阿云嘎坐在对床空着的下铺上,“歇两天就好点儿了。”

马佳蹑手蹑脚走过去看了王晰一眼,王晰缩在方格被套的棉被里——被子也是阿云嘎的,因为马佳一眼看到搭在王晰身前的被角上用红线绣了一串蒙古字,大概是阿云嘎上学时就用的。王晰正侧身冲着墙睡,头发乱七八糟的搭在上半张脸上,只能看见半个挺翘的鼻子跟微张的嘴。

他看了一会儿才想起来阿云嘎还在身后坐着,急忙转过身去说:“谢谢你照顾他啊。”说完了才发觉自己好像也不大有立场。

阿云嘎也意外,挑了一下眉头,还从床上站起来了:“这有啥。”

马佳有点尴尬:“你也今天休息哈……”

“嗯……我明天,今天倒班看着点他,”阿云嘎好似怕马佳再对他表示感谢似的,又补充道,“以前我犯腰疼他也倒班照顾我。”

马佳听了他这补充,心里更别扭了。他手插兜摸了摸那颗棒棒糖,本想给王晰留下,就放在他枕头底下——虽然是阿云嘎的床,但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没掏出来。

“那我先走了。”马佳抬手摆了摆,“回见啊,你辛苦了。”

“不辛苦不辛苦。”阿云嘎在门口看他下了楼,才把宿舍门关上。

 

马佳虽然小一周没特地找王晰,但有意无意地在关注他。王晰很快就接着上班了,马佳口袋里的糖却一直没再送出去。他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觉得王晰跟他不是最好所以心里别扭吗?好像也不是。

而糖迟迟没送出去不说,还终于被同事们发现了。

有一天马佳下夜班,他刚一打开柜门,在他旁边收拾东西的蔡程昱就眼尖地看到了柜子里花花绿绿的糖纸。

小男孩的高嗓门恨不得喊得整个物流中心都知道:“佳哥!你这儿怎么这么多棒棒糖啊!你多大人了还吃棒棒糖!”

马佳假装要打他:“嘿你个蔡程昱,不是我吃,我送人不行啊!”

“哦!”蔡程昱一脸了然地点点头,马佳还没来得及扑过去捂他嘴,他就已经进行了下一步猜想,“你悄悄跟我说,你是不是有对象了?”

他的音量一点儿也不悄悄,于是办公室里吃早点的同事全抬起头,连趴桌子上补觉的都醒了。

马佳急得蹦脚:“哪有啊!我没有啊!蔡蔡你这孩子怎么张嘴就来!”

要是搁平时,马佳准会顺水推舟贫一嘴,大家乐呵一下也没人信。但是这个糖事关王晰,他下意识还是很紧张地否认了。

同事们一看他这反应更来劲了,有人提供线索:“前些日子我看见马佳来一快递,还特地跑水房神神秘秘地拆,我说是啥呢原来是这个啊。”

还有支招的:“佳啊你买棒棒糖哄小女孩这个太低级,你得买口红懂不懂。”

马佳在空气中用力挥了几下胳膊:“我没有,我真没有。我自己买来吃的行不行?”他把糖袋拿出来给每个人丢了一根试图堵嘴,“我是真不知道你们怎么看个糖就推测出我搞对象,你们去演名侦探柯南去行不行?尤其你,蔡蔡,岁数不大话不少!”他往蔡程昱手里塞了两根,还没等大家接着七嘴八舌,就左手拎包右手抱着外套,把少了半袋子的糖搂在怀里溜之大吉了。

 

送糖的事就这么搁浅了,一共也没送出去几根,马佳再去找王晰也没什么由头了。他这才发现原来平时他俩交往都是自己去找王晰,王晰就没来找过他。

下午他给宏远物流码货,一看又是洪之光开了王晰那辆车。他还是没忍住,问了一句:“又倒班了啊?”

洪之光说:“啊,是,晰哥出去办事了好像。”

不是又胃疼就好,马佳在心里说。

半夜三点多钟,马佳一眼看到王晰竟这时候回来了。因为他正给他们旁边云南上来的车卸货,就看见有个人骑着电动车经过。

王晰是没电动车的,估计是找同事借的。但是大探照灯底下的身影,尽管戴着棉服外套的帽子,马佳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

王晰把车停在他们公司门口,下车的时候趔趄了一下,险些跌到地上,又重新站稳了才拔了钥匙进去。

马佳纵使担心了一下,手头有活也没法过去。他分神这么一会功夫王晰已经又从办公室里出来,大概是要回宿舍了。

“佳哥!”站在车斗里拎着苫布的人喊到,“佳哥,继续啊。”

马佳这才赶紧重新投入到工作中。

直到这边的货都卸完了,他才迎来一个短暂的休息时间。他想了想,还是绕去了王晰他们单位的宿舍。

门上头的窗户里边还有亮光,马佳轻轻敲了敲门,没人应,又敲了一下才听见王晰问:“谁啊?”

“我,马佳。”

里边沉默了一下,但很快门就打开了。

马佳往里一探头,看见王晰正把一沓子红票子塞进牛皮纸信封里,丢到了自己的上铺。

他打趣道:“关门数钱呢?”

王晰冲他“嘘”了一下,指了指房间尽头的床铺,马佳这才听见那边传来的阵阵鼾声。同时他也发现了王晰嘴角有一点破损红肿,于是急忙追着他正脸端详。

“你这,咋着跟人亲嘴让人咬了?”

王晰没理他,扶着床框坐在阿云嘎的铺上:“你大半夜的干啥来了,找我啊?”

马佳挠挠头:“啊,我这不刚才看见你大半夜骑着电动车回来嘛。”

王晰歪了一下脑袋,那意思“所以呢?”

“你干啥去了?”马佳指了指自己嘴角,“这儿……”

“要钱去了。”王晰平静地说,也摸了摸自己嘴角,“这年头要钱的都是孙子。”

“啊?”马佳一听来气了,他正义感很旺盛,“怎么着这是欠钱不还还打——”

“嘘嘘嘘!”王晰一根手指比划了一下,“同事睡觉呢。”他又扶着床框站起来,“去楼道里吧。”

马佳看他这僵硬的姿势,低声问道:“你腰疼?还是刚才让人打了?”

王晰走到楼道里反手关上门才说:“没让人打,骑车骑太久了。”

马佳刨根问底:“那你这嘴咋回事,你别告诉我骑车摔的。”

“哎呀……反正不是让人打的。钱也要回来了。”王晰冲楼梯抬了抬下巴,“你还不回啊?”

“那是咋回事啊?”

“没咋回事,早知道不告诉你了。”王晰把他往外推了一把,自己去开宿舍门,“行了,你赶紧回去上班吧我睡了啊。”说着开门进去了,在门缝里冲马佳摆了摆手,关上了门。

“不是,你这。”马佳指着紧闭的门一阵无语,楼道里昏暗寂静也不好再拍门,最主要还在班上,他只好下楼去了。

其实是王晰自己打的,他是没想到抽了自己几巴掌人家就还钱了,毕竟已经拖欠了他一年多,连王晰跟他说自己看病用对方也不肯还。本来他是准备假装剁手指头吓唬人,带着宿舍里切西瓜的刀去的。

现在钱是要回来了,但肯定朋友也没法做了,虽然这样的朋友也没什么好交的,却是他唯一还有联系的驻唱时的朋友。和这个朋友断交,也算是彻底和那段岁月告别了吧,他这么想。

 

随着马佳有事没事去王晰那里转一圈,他俩开始一起吃饭了。有时候中午马佳拿着工作餐到王晰他们办公室去,扯个凳子坐一起。

立冬这天,马佳照例去找他,还拿着一个自己从家里带来的饭盒。

“你猜这是什么?”马佳把饭盒放在桌子上,很得意地说。

“饺子啊。”王晰一点也不意外,“不是,你这饭盒半透明的……”

马佳直撇嘴:“你怎么这么没,情趣啊!”

王晰哈哈笑了几声,故作惊喜地说:“哇,不知道啊!是什么好东西!”

“哼。”马佳把饭盒盖打开,里面挤着白白胖胖的饺子,“看见没,我妈昨天晚上包的饺子,为了让我带特地提前一天包的。立冬了知道不?”

“呵,小瞧你哥了吧?”王晰欠身从阿云嘎桌子上拎过来一个打包袋,“我们今天也有加餐!”

阿云嘎不在座位上,马佳见状问:“你拿人家吃的干啥?”

王晰一边解塑料袋一边说:“我买的啊,立冬了怕他想家,给他买的大骨头。”

正说着,阿云嘎甩着手上的水过来了:“晰哥你说的我跟狗似的,大骨头……”

“还敢嫌弃哥,不给吃了啊。”

王晰作势把袋子藏起来,阿云嘎赶紧笑着说:“嘿嘿,谢谢哥,我就想吃这口呢,爱你哥。”

“噫!你这中文水平还是不行啊。”王晰故作寒颤地抱着肩膀,但神情显然也是开心的。他拿手捏着一块骨头放进马佳饭盒里,“佳吃这块,肉多,瘦的都给阿云嘎啃。”

马佳脸上挂着融入氛围的笑,连忙向阿云嘎推了推自己的饭盒:“我妈包的饺子,茴香的韭菜的都有,一起吃啊。”

这骨头马佳啃得心不在焉的,王晰饭剩了许多,他都没想起来调侃几句,直到王晰从他饭盒盖上把啃过的骨头又捏进自己饭盒里:“一会儿都喂小虎,小虎今天也算饱口福了。”

小虎是园区里的没主的狗,常在他们这一片游荡,王晰和马佳都喜欢狗,所以时常喂一喂。

吃完饭回到办公室,马佳给他妈回了个微信,答应了他妈给安排的相亲。就在刚才吃饭的时候,他突然发现了一些自己不敢再想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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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佳晰】今宵别梦寒

2k➕短打 因为想看他们穿那时候军装()历史细节莫深究 找一个背景而已

希望不要被制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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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门哐当一响,又砰地合上,而后是脚步声急匆匆靠近过来。王晰不用想都知道是马佳,眼睛都没离开书,慢悠悠问他:“伺候好师座啦?”

“嗨呀,嗨呀,真是的,不知道师座今天是哪儿来的兴致非要跟我杀一盘。”马佳边解扣子边往床边走,他把枪套摘了放在桌子上,又麻利地脱了军服外套、草草卷起军衬衣的袖口,还把桌上的灯摆的离王晰近一点。

王晰把书扣在身上,往床里挪动了一些,马佳弯下腰来把手伸到他膝弯和后背,一使劲儿给他托起来往里放了放。

“他明天要是再有兴致,你陪他玩儿啊。”马佳坐在腾出来的床铺上,那里还有些余温,“我抱也得把你抱过去。”他蹬掉军靴,又脱掉外裤,只剩一条四角裤衩,露出两条矫健长腿,眼看就要上炕。

“脱了袜子,洗脚去。”王晰用书本拍了一下他后背,“他明天要是还四处找人切磋象棋,那我还得‘身体不适卧床不起’。反正他体谅我。”

“你这真是,”马佳站起来,掀开王晰盖着的单子弯腰给他捏腿,憋了一会儿才想出词来,“恃宠而骄。”

王晰抬腿躲了一下:“别整了,雨停了就好了。你赶紧洗洗去,都几点了。”

“不是我说,咱也在这呆好几个月了,这破雨季哪可能轻易放晴啊,”马佳不听他的,捏了几下又拎起来给他活动关节,“我前天洗了晾屋里那个背心儿,好么,今天还跟在怒江里泡着一样湿!”

“总归比昨天雨水少了,哥一东北人,确实整不太明白这大西南的气候。”王晰自己也伸手去揉了一下大腿上有些挛缩的肌肉,他也只穿了他们制式的大裤衩,露出两条白腿。因为受伤以来运动减少肌肉流失,显得过于纤细了一些。

“那姆们北平的也整不明白啊——腰要不要按一按?”马佳把腿放下,把单子给他重新盖好,又伸手去摸他衬衣底下的腰,“酸不酸?”

王晰捏住他的手,又催了一遍:“我挺好,今天小东给我按过了,你赶紧洗去!”

“你找我呀,干啥让小东给按啊?”马佳噘着嘴靠过去,手还是在腰上摸了一把,又转到腹部捏了捏皮肉。

王晰攥住他的手拧他手腕:“你这猪蹄子干什么呢?”

马佳佯装惨叫:“哦呦呦呦,疼疼疼!”

“你还不知道为啥吗?”王晰撒开他,“前天跟师座去军部回来,你怎么说人家孩子了?”

马佳一脸懵:“啊?我说他了?”

“回师部我下车时滑了一下,他没扶我,你说他没眼力见儿。”王晰重新拿起书来,“结果这两天他整得我跟半身不遂不能自理似的,厕所都不让我自己上。”

“啊?他还,你上厕所他还,”马佳急眼了,“他没帮你脱裤子吧?”

王晰彻底无语:“你有病吧马佳?”

“不是,我那意思,只有我能脱你裤子……”这回没等王晰动手他就自己窜出去好远,又被人在身后喊让他穿上鞋。

马佳不骚扰他,王晰就把视线重新聚焦到书上去,才发现让马佳搅和的都不记得自己看到了哪一段,只好又把这一页重新读一遍。

马佳在屋里叮叮咣咣地拿了铜脸盆和毛巾,又叮叮咣咣地开门去院子里刷洗,总之所到之处都热热闹闹叮叮咣咣。

过了一会儿,王晰总算找回了看书的进度,马佳又叮叮咣咣地回来了。他敞着怀,露着小麦色腹肌,手里还拎着毛巾过去给王晰擦脸。王晰爱干净得很,他已经洗漱完很久,睡前擦擦脸比较舒服。

马佳把东西拾掇好,脱了衬衣坐到床上。他腰板挺直,肌理分明,斜方肌上有一道痊愈不久的疤痕,是一具标准的军人身躯。

“上厕所吗?”

“不用了——书别给我合上,我书签找不着了。”王晰把书递给马佳让他放在桌上,也解了衬衣脱掉。他里面穿了件制式背心,伸展出线条姣好的手臂。

马佳熄了灯,掀开被单钻进去:“怎么找不着了?”

“可能是掉床缝里了。”王晰扶着床躺下,“下午看书时睡着了。”

“那明天我给你找一下,找不着也没事儿我还能再给你做一个!”马佳在被单子里动了动,扭身抱住王晰。他伸出一只胳膊环住,两条腿也贴过去,王晰的腿凉凉的,贴着很是舒服。

王晰哄孩子似的拍了拍他:“睡吧。”

马佳把脑袋拱到王晰的颈窝,闻他身上的胰子味儿。呆了一会儿,又突然说:“好久没做了。”

“……你今天还不累呀?”

“下棋又不是体力活动。”马佳撒娇道,“好不好嘛。”

王晰没说话算是默认了,因为他睡了午觉,现在也很有精神。马佳一骨碌爬起来,扯开单子丢到床尾去,欠身从桌子的抽屉里拿出一盒擦手油。

擦手油是师部军需官给他的,这东西本来不会配发到马佳手上,只有师座、参谋们、团长们及其眷属才可能有,但马佳是交际花,哪里都吃得开。

王晰第一次看到马佳掏出这东西表明用意的时候忍不住老脸一红,心道还好自己那一盒送给张连长带给随军的夫人了。

 

“还行吗?”和王晰在一起的时候,马佳会显露出难有的柔和安静,不是身为特务营¹营长的精干强悍,也不是平日与人交际的活泼善舞。

王晰“嗯”了一声,手轻轻抓着床单,视线落在马佳肩膀那条被月光照亮的疤痕上。他像一条被轻轻摇动的小船,沉浸在月色一般蔓延如水的欢乐中,而马佳正是那助推的水波。

“还是见好就收。”马佳翻下来,用手给他抹了抹,又去解决自己。

几个月前他们做的时候,王晰还没有恢复好,腰腿的感觉不灵光,这事儿上也减半。他不想让马佳不高兴,难得的竟然张开嘴出了两声。但马佳都明白,扶着王晰在墙上都靠不住的腿,有点儿难以抑制的沮丧。

王晰也看出来了,悠悠地学他说北平话:“哎呦,不会以后伺候不了马小爷了吧?”

他当然知道马佳不是为这种事难受,马佳也明白他知道,所以马上就把那点儿沮丧收了回去,气哼哼地说:“这段时间我可不就憋死了吗!”

王晰笑得直咳嗽。

 

“唱个歌儿,唱个歌吧。”马佳给他们两个都收拾利索,老老实实躺在王晰身边,“想听你唱歌。”

王晰想了一会儿,憋着坏地捏着嗓子:“天涯呀海角,觅呀觅知音。小妹妹唱歌郎奏琴呀,咱们……”

“咱们俩是一条心啊诶!”马佳接了后半句,凑过去往王晰嘴上咬了一下,“你成心的是吧,撩拨我是吧?”

王晰自己也有点不好意思,清了清嗓子,唱正经的:“怒潮澎湃,党旗飞舞,这是革命的黄埔……”

“你唱什么校歌呀这个时候,我想让你催个眠,你在这给我做动员。”马佳自己亮嗓子,“想唱是吧,来——主义须贯——”

“嘘!”王晰惊得去捂他嘴,“你这嗓门,小东这种睡得像猪的都能让你给吼起来!”

他又像拍孩子似的有节奏地拍着马佳,轻轻唱道:“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马佳窝在他颈子里跟着哼,哼了几句就睡过去,在王晰脖颈里喷着热气。

王晰拍他的手摸到那条疤痕,手指摩挲了几下便停在上面。仿佛摸得入了迷,连歌声都停了下来,直到马佳动了动,他才又唱起来。

“王晰,”马佳迷迷糊糊地说,“我们俩,不要送别。”

王晰安抚地拍他,接着唱,一壶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

“行不行?”马佳抬起头来,迷蒙着找到王晰的眼睛,“好不好。”

王晰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发:“好。”

马佳脑袋安心地砸回枕头上,很快地响起细微鼾声。

王晰慢慢把歌唱完,人生难得是欢聚,唯有别离多。

 

end


注1:特务营,一般是由精锐老兵组成,由团长或者师长直接掌握,充当预备队,用在突破或者反突击作战。一般承担侦察、警卫、工兵、后勤等多种任务。(网上粘的 不是那种特务啦)

 

【佳晰】日常小事三件

长短不一的三个无脑小日常 

分别是吵架 喝药 网购

看个开心就好啦 希望早日能和他们现场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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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吵架不能超过两顿饭的时间

王晰洗漱完进了厨房,第n次看见水池里没刷的隔夜碗时,肚子里的火都烧到了脑门上。

他卷起袖子开了水刷碗,叮叮咣咣地没好气,又怕真把碗碰碎了,一池子碗刷得憋气。

昨天做莲藕排骨汤,他切藕时把手切破了,现在被洗洁精杀得生疼。他把洗干净的抹布搭在水龙头上,踢踏着拖鞋出了厨房去卫生间,准备抹点芦荟胶。

提提踏踏也只能给自己听,因为马佳不在家,单位开会去了。

十二点多时马佳给他发微信,问今天中午吃什么。王晰刚平息下去的火又顶上来了,回:“不知道你回来吃,还没做,叫个外卖吧。”心说拿我当做饭的了,等疫情过了忙起来,自己天天吃外卖去吧。

马佳还不知道王晰在家生闷气呢,问句吃什么也约等于问句想我了没,结果碰了钉子,再傻也能看出来王晰语气不善。他这一腔期待也给泼了冷水,一块下楼的团里老师跟他打招呼,他都没来得及扯出个笑脸来。

回了家,王晰没说句“回来啦”,也没从屋里出来找他。马佳换鞋时看他鞋还在,知道人在家,就走到书房去找他。书房门关着,马佳耳朵贴上听了听,因为贴了隔音层,只能听到一点点音乐声。

他推开门探头:“晰哥?”

王晰正坐在电脑前面,屏幕上是音频工程文件,不知道在鼓捣些什么。听见马佳喊他,他扭过头去,语气平淡地说:“回来啦。”

马佳挠挠头:“我给你发微信你咋不回啊,问你订什么外卖,你订了吗?”

王晰又转回去接着看电脑:“我没看见信息。”

马佳让他这冷淡劲儿搞得有点急了:“不是,你咋了啊?生气了?我怎么惹你了?”

王晰又扭回头去,定定看了他两秒,说:“对,生气了。你永远抢着说要刷碗,还永远把碗搁一宿。”马佳刚要张嘴,王晰又说,“我看你是把我当保姆了,一天到晚只要没工作就剩做饭了。”

“嘿,怎么就保姆了呢怎么?除了做饭你还干啥啦?哦还有洗衣服,那除了这俩不都是我干的吗,”马佳也不乐意了,“每天洗完澡厕所都是我擦地吧,还有咱家玻璃从年前到现在我擦了三遍了!再说我出去开个会你做个饭怎么了……”

他话音未落,王晰蹭地站了起来,拿起手机说:“我下午有事儿,你自己做吧。”说完就往门口走,走了两步又回去弯着腰把文件保存了,关了机,才绕开马佳出了书房门。

马佳也是觉得有点莫名其妙,心想刷个碗至于的?看着王晰到门口穿了鞋,戴了口罩,拎着出入证的卡套出了门,也没吱声拦一下。

他坐在沙发上划拉着外卖软件,随便订了个吃过几次的犟骨头。他也担心了一秒王晰没吃饭就出去了,但是都是成年人了,他知道王晰也不至于自己绝食跟他置气。

这倒确实是,王晰在门口沙县打包了一份云吞,拎着到朋友录音棚去。朋友看他自带饭食突然造访还挺意外:“怎么,给我送外卖来了?”

王晰让他这么一打岔也乐了:“去你的,我就是来试试你那个新音响。”

 

马佳一边啃骨头一边心想,这家店给的肉越来越少了。他不可避免想到昨天喝的排骨汤,都是肋排肉,捏着骨头拿嘴一捋就扯下来了。这段时间,他确实让王晰喂胖了几斤。

因为疫情放假,王晰总算没那么忙了,俩人从经常外边吃或者点外卖变成王晰给改善伙食。其实王晰也不是多会做饭,只是比马佳大几岁,自己生活的时间又长,所以就把这个做饭的责任担起来了。马佳想想自己这些日子喝的鸡汤排骨汤,吃的锅包肉水煮鱼,心里有些不得劲。

饭吃完他把包装跟筷子都收拾了放到厨房垃圾桶,在厨房里溜达了一圈,看见碗橱里摞着的碗上水都还没干。

脑袋已经彻底冷静下来了,心里也开始内疚。他俩都是直来直往的人,吵架偶有,但有事说事,都是当天事当天毕。

想到这,他给王晰发了个微信:“吃饭了吗?”

也不知道王晰那边是真有事还是不想理他,一下午都没回。

马佳也没太担心,坐沙发上跟人打游戏,四点多的时候看见王晰给他发信息了,只问他:“晚上吃虾吧,吃吗.”

马佳赶紧退了游戏:“都听王老师的!”

 

2.愿你今夜都好眠

马佳出去骑车回来的时候,在电梯里闻到老大的中药味儿。就算隔着一层口罩,那味儿也直往鼻子里蹿。

他往旁边一瞥,看见一块上楼的阿姨手里拎着个塑料袋,袋子上印的绿色的某某大药房,是他们小区门口的一个。

他跟阿姨对上眼神,冲人家点头笑笑:“买的中药啊这是?”

阿姨也点点头:“是啊,岁数大了睡眠不好,老吃那些个安定什么的也不踏实,喝点中药调调。”

马佳来了兴趣:“睡眠也可以中药调啊?”

“那当然了,这是咱老祖宗的文化,结晶,是不是。”阿姨瞥了一眼马佳推着的山地车,“不过你们年轻人都倒头就睡,用不上这个。”

马佳挠挠头:“也不年轻了。”

阿姨嗔怪:“得了吧,我看你也就跟我儿子一边大,刚大学毕业吧?”

“啊?没有,我都工作好几年了……”马佳乐了,“您也不像儿子都大学啊,您这看着也就四十。”

阿姨让他逗得年前烫的泰迪卷都一抖一抖:“这嘴可真甜!”电梯叮地停了,阿姨跟他告别,“我到了,回见啊!”

马佳也嘿嘿笑:“您回见——诶您等会!”他想起来什么似的突然拿手挡住电梯门,“您这是在咱小区门口药房开的药吗?那药房还给开中药啊?”

阿姨给他拿出来一个牛皮纸袋展示了一下:“药房有坐诊的大夫呀,西医中医都有,还挺像那么回事儿的。”

马佳点点头:“那这个煮它是不是必须得用砂锅啊——那什么,我们家有人睡眠也不好,我也想给调调。”

“好孩子,真孝顺。”阿姨对他赞许地点点头,“是得用砂锅,但是药房管熬,你可以让药房给熬好了回来去取,他直接给你几袋子熬好的。我是不怕麻烦,在家也没事儿干,自己熬。”

“好的好的,谢谢您啊,我回来就去看看。”电梯门第四次忍无可忍想自动关闭,马佳终于选择了放手,“麻烦您了!回见您。”

他推着自行车进了门还在想,怎么就默认了我是孝顺了,白让王晰捡个便宜。

 

马佳进了厨房,挨个柜门看了一遍,竟然真看见一个砂锅。他回想了一下王晰用这个给他做过罐闷牛肉,俄式的,好吃。

王晰出去录晚会了,马佳晚饭只能在对罐闷牛肉的思念中自己吃。吃完了饭他就上网查了查中药对睡眠的作用,想着回来跟王晰说一声,带他上药房开服药去,也给他调理一下。

王晰睡眠不好,睡觉还轻,有时候马佳半夜起来上厕所,一睁眼看见王晰坐床头打游戏。王晰戏称自己岁数大了觉少,而且白天也确实活蹦乱跳的,从来不耽误事。但是马佳觉得不行,这人吃的又少睡的又不好,这是大问题啊。

也不是没试过让他睡前喝牛奶什么的,但王晰不知道是乳糖不耐受还是肠胃问题,喝了就要吐,还不如睡不着觉。马佳想到这,觉得喝中药势在必行。

他正琢磨着这事,手机响了,王晰给他打来电话,问他晚上吃的咋样。马佳立马就装可怜了,说自己叫的外卖,没有家的温暖。

王晰笑:“我一会儿结束了得先回公司,你过来吧,一块吃个夜宵啥的。我想吃火锅了。”

“叫外卖啊?”马佳问,“现在不能去店里吃吧。”

王晰说:“不用叫外卖,自己煮,你来就行了。”

“行,底料啥的买了没啊?”马佳说,“你们公司有锅吧?用不用我把咱家的电磁炉带过去?”

“有,新买的!”王晰的声音听起来格外雀跃,看出来是真想吃火锅了,“底料他们都买了,你就十点半以前到就得了啊。”

马佳说:“行,底料别全买辣的。”

“知道。”王晰语速快了起来,“我撂了找我备采呢。对了你把昨天喝一半那个酒带来也行。”

“行,那我可不开车了啊。”马佳怕自己忘了,立马就站起来上酒柜拿酒,“行了你快忙吧,拜拜拜拜。”

这才算挂了电话。

 

马佳打车走到半道,接到王晰的电话,问他出门没。

马佳往窗外一瞟:“我都到四惠了我。”

王晰语气遗憾:“那得了,咱得换菜谱了,公司没有能插电磁炉的插线板,我想着让你从家带一个来呢。”

马佳意外:“啊?还有这事儿,那不然我一会下车寻摸一下有没有卖的?”

“算了,大晚上的,这边都是写字楼啥的也没卖的。”王晰说,“吃春饼吧,咋样?让他们订了?”

“行啊,吃啥都行。对了别给我订太多,”马佳赶紧说,“我都吃完晚上饭了,吃不了太多了,咱俩吃一份也行。”

王晰笑:“你现在说你吃不了,一会可就不是这样了。”

知马佳者王晰也。马佳把自己那盒春饼吃完了,又吃王晰剩下的几个,美其名曰不浪费粮食,把王晰身边几个工作人员逗得不行。

王晰端着碗喝汤,马佳把夹了六合菜的饼递到他嘴边。王晰就着他手咬了一口,马佳又把剩下的囫囵个塞嘴里。

王晰他助理一脸的没眼看:“哥,还得人喂啊。”

他坐王晰对面,被王晰桌子底下伸腿踹了一脚:“吃饭还堵不上你嘴。”

马佳刚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就看见这一幕,笑着说:“涛哥真不容易,还得挨你欺负。”

助理可怜状:“还不能还手,实惨!”

马佳眼睛一转,跟王晰说:“我今天坐电梯碰见一邻居,在咱小区门口那个药房开中药,说调理睡眠。”

“干啥啊?”王晰警惕起来,“我可不想喝中药。”

马佳一把搂住他:“试试嘛,你看你睡不好我们也心疼是不是,是不是?”他抬头看王晰几个工作人员,大家急忙纷纷点头称是。

“我都想好了,咱买回来自己熬,然后你要是出门就搁保温杯里带走,我给你新买一个保温杯。”马佳给助理一个眼神,“涛哥就负责监督,好吧,涛儿,这回你有报复的机会了……”

他话音未落被王晰一记胳膊肘怼胸口:“胳膊肘往哪拐呢?”

马佳还是很有行动力,第二天就拐带王晰去药房问诊了。本来只是说开点睡眠的药,但在马佳的敦促下连带调理肠胃体寒全看了个遍,提着几大袋子回家了。

王晰看着这一堆药材犯嘀咕:“咱要不还是让药房给熬吧,你会熬吗?我可不会啊……”

马佳按人家大夫教的,先往盛了药材的砂锅里倒了一个多指节的清水浸泡,王晰为满足好奇心扒着门看了一会儿,嫌味儿又缩回去了。

马佳把药泡上回到客厅里,看见王晰正窝在沙发上玩手机,脸上竟然还戴着口罩。

“你还,你还戴口罩?”马佳坐到他旁边,一手给他抻下来,“至于吗,哪有那么大味儿。”

王晰又自己拉回去:“非常至于。”

马佳呼噜了一把他蓬起来的头发:“一会儿你还得喝呢,不是更苦吗。”

王晰从手机前面抬起头来:“还不是给你面子,不然我才不喝呢。”碰上吃药这种不情愿做的事的时候,倒是十分像个会撒娇的家伙了。

“我叫了奶茶。”马佳给他看外卖软件的订单界面,“全糖的,可以吧,犒劳你。”

“这还差不多。”王晰放下手机,歪着往马佳那边倒,马佳把他按在自己腿上,低头快速地亲了一口。

“我那个砂锅,”王晰的声音在口罩后面闷闷的,“老贵了。熬完药没法用了。”

“再买一个呗!”马佳说,“咱买个更好的……好给我再做罐闷牛肉哈。”

王晰打了他一下:“不给做了!”

马佳把他口罩抻下来又凑过去亲他:“那请我去老莫吃也行,上次都没吃成。”

上次是王晰个巡收官在北展,两个莫斯科餐厅在北展大院里,马佳本来想去找他吃,但自己也个音在即实在忙不开。

马佳说着话,手上没闲着把他口罩给从耳朵上摘下来了。王晰伸手抓了两下没拦住,在他腿上翻了个身,脑袋扎在他肚子上,就是不肯闻中药的味道。

王晰这模样罕见,马佳觉得好笑又好玩,手指在他蓬松的头发里一下下梳着:“干嘛呀,这才到哪儿啊,我刚泡上还没熬呢。一会儿你可别跟小孩似的,不喝药啊。”

王晰的脑袋拱了拱,就是在点头了。

 

药还没开始熬,奶茶到了。王晰拿外卖没这么积极过,光着脚就跑到门口给人开门。

“外卖能进小区了啊?”他把两杯奶茶放在茶几上,跪在地毯上插吸管。

“有出入证好像就能进。”马佳拿起一杯看了看上面贴的字,“这是你的,全糖的,温的。”

王晰拿过来,俩手捧着,使劲儿嘬了一口:“好久没喝了。”又眼巴巴看了一样马佳的,“给我喝口你这个。”

“咱俩一样啊,”马佳把自己那杯往后藏了一下,“我这个是凉的,你不能喝,喝中药忌生冷。”

浸泡的时间差不多了,马佳起来去厨房开火熬药。他在厨房盯了一会儿,把第一波沥出来,加水熬第二次。

灶上熬着,马佳出来一看,王晰那杯奶茶都见底了。他不禁啼笑皆非:“你现在都喝了一会儿喝什么?”他给王晰把奶茶杯从手里拿开,“跟中药混着喝也不行,别喝了,啊,空一会儿喝药了。”

过了小半个钟头,马佳把两煎兑在一起,拿碗给他端过来,王晰看了直夸他:“真熬成了啊!你还真行!”

马佳嘚瑟:“那是!来吧,享受我的劳动成果吧!”

他本以为王晰还得叽叽歪歪抗拒一下子,没想到人二话不说伸手就要去端,马佳赶紧抓住他手腕:“先别喝,还烫呢!晾晾!”

王晰一下子吐了一口气:“我好不容易做好心理准备!”

晾了一会儿马佳给他端起来吹吹,自己伸舌头尝了一点试温,被苦得龇牙咧嘴的。王晰笑话他:“你还说我呢,苦不苦?”说着把他奶茶递给他,把药接过来,“不烫了吧。”

马佳咧着嘴:“是有点苦……”

话音未落王晰举起药碗就喝,一口气都没带喘的,一饮而尽以后抿着嘴,还冲马佳展示了一下喝干净了就剩点渣的碗底。

马佳让他这个猝不及防的好汉作风吓了一跳,赶紧接过碗来放下,把奶茶递给他:“就喝一口啊,不能多喝不然把药再稀释了。”

王晰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喝了一口奶茶,在嘴里含了一会儿咽下去。

马佳赶紧问他:“苦不苦啊?”

王晰也不说话,眨巴眨巴眼摇摇头。马佳端详他,一看怎么眼眶都有点红,吓了一跳:“不是,哥,咋了哥,咋还要哭呢,妈啊……”

王晰抬手拍了他一下,缓了一会儿:“瞎说啥呢。”

马佳捧着他脸拿手指蹭了蹭他眼眶:“你看看还湿的呢。”

“这个不是我能控制的,就跟打哈欠一样!”王晰把他手扒拉下去,怕自己显得不爷们儿似的,“我也不知道我怎么就这么怕苦。”说完,赶紧站起来去卫生间漱口。

马佳跟在他后面,伸手捋了一下他的发尾:“所以这不就派我来了吗,我的宝贝宝贝给你一点甜甜。”

王晰让他肉麻得一激灵,噗嗤一下子笑了。

 

药最后一共就喝了一个礼拜,因为忌烟酒,王晰实在受不了这个。他跟马佳一样,酒量不好但喜欢小酌一点儿,而且马佳没有烟瘾,他有。

酒几天不喝还行,烟不行,马佳第一回逮到他站阳台上抽烟还会去掐他后脖颈假装生气,第不知道多少回的时候就只剩给他拿件衣服披上了。

而且中药对王晰好像作用也不大,有回马佳起夜,看王晰平躺着大概睡着了的样子,还颇为欣慰。结果探头过去一看,王晰正睁眼看着天花板不知道想什么明媚忧伤的东西,俩人互相吓了一跳,顿时highC与high highC齐飞。

“不喝了吧。”这话还是马佳先说的,他看王晰那么怕苦的人每回端着药碗一饮而尽有点心里不舒服,他要是扭捏一点也行,越豪迈马佳心里越不得劲。更何况,中药也很难立竿见影,是个长期的活儿。

王晰正靠床头上回消息,听马佳这么说,放下手机点点头:“行啊,听你的。”

马佳过去把他扯进被窝,一把搂怀里:“以后我就负责哄睡得了。”

他哄孩子似的一下下轻轻拍着王晰轻唱:“我的宝贝宝贝给你一点甜甜……”

“行,”王晰这回没嫌他肉麻,凑得离他近了点,“中药苦的,你甜的,你比中药管用。”

马佳歌声里带笑:“愿你今夜都好眠。”

 

3.我为湖北拼单

“我支付了啊?”马佳提高了嗓门问道。

“付吧!”王晰正在卫生间晾衣服,“一会儿我转给你。”

马佳嗓门更高了:“转个屁!”

王晰晾完了衣服,把第二筐塞进滚筒里,倒好洗衣液运行洗衣机。他冲了冲手走出来,带上卫生间的门。

“我说给我爸妈那份儿我转给你。”王晰在裤子上抹了一下手,往沙发边走过来,“连带着那茶叶小一千呢。”

“我孝敬我老丈人跟丈母娘不行啊?”王晰刚坐下,马佳就推了他一把,“有劲没劲,几百块钱的事儿。”

“行行行。”王晰笑,“你就不给我个为湖北拼单的机会吗?”

马佳接着刷手机:“我的就是你的,你的就是我的,好不好。”

“好……”王晰凑过去看屏幕,“这个腊肉最后买没买啊。”

“买了。”马佳抬头跟王晰对视,“好感动啊。”

王晰让他逗笑了,上手呼噜了一下他扎起来的小辫:“你也做出巨大贡献了。”

“哪有啊,就花了点点点点点点钱。”马佳在沙发上扭了几下,低下脑袋用自己的小辫去扫王晰的脸,撒欢似的摇头晃脑。

王晰揪着他小辫给他扒拉开:“跟个哪吒似的。”

 

马佳突如其来的购物欲,全因为这几天央视新闻合作电商平台一起组织的“我为湖北拼过单”活动。央视主持人朱广权连线带货达人李佳琦,为湖北产品做宣传。马佳本来没太关注,只在单位群里看到过一条消息。后来刷微博看到一个“小朱配琦”的剪辑片段,笑得不行,笑完了觉得这个事有意义,去淘宝搜。

一点开,就看见映入眼帘的商品名全写着“谢谢你为湖北拼单”,有藕带脐橙什么的土特产,还有热干面腊肉一类的美食,可谓百花齐放。

他立马就举着手机给王晰讲了一番来龙去脉,主张买些东西。

“好啊,你买吧,多买点。”王晰一听很赞同,“没为湖北拼过命,拼个单也算发挥一下价值。”

俩人都挺关注疫情这个事,马佳经常看了新闻跟王晰感慨:“咱们这些医护人员太伟大了,全国都支援湖北,全国啊,太不容易了。现在国内稳定了,又要去支援国外。太伟大了!这么一比,我感觉咱就出不了什么力。”

他们搞艺术的,共情能力都很强,军装又都穿了那么久,没白受国旗下的教育。王晰是内敛版的马佳,不说什么,主要听马佳说。马佳一碰上这类事就是个热血小青年,恨不得自己能上战场。

此外,他俩也担心受疫情影响的工作问题。都是爱现场的人,商业活动不说,马佳个音才开了两场,本来想着今年继续往国内其他地方走。王晰也有二巡的计划,主办都谈好了。

马佳平时看着活泼乐观,一副天塌了也不愁的做派,但有时候也爱瞎想。有一回吃饭,马佳看着食欲不振,平时能吃两碗饭那天就吃了一碗。王晰见状给他盛了一碗汤,问他:“怎么了,嗯?不开心了。”

马佳拿着碗喝了一口:“以后要是没有现场了,我都不想唱歌了。”

“啊?”王晰一听这不像马佳说出的话,把筷子撂下,“怎么有这想法,谁说没现场了。”

马佳泄了气似的胳膊垂下来,下巴搭在餐桌上,用上目线看王晰:“我就是担心啊,现在这个情况,什么都无限期推迟了。”

王晰越过桌上的饭菜,摸了摸他脑袋:“胡思乱想什么呢,嗯?现在国内已经控制这么好了,用不了多久了。”

“我跟你说,我那天直播,唱歌,播完了特别空虚。”马佳简直成了一只伤心小狗,人坐直了,耳朵还要耷拉下来,“我也听不见屏幕那头的掌声啊,欢呼声啊,也没法大家一起来,也听不见合唱。”

“嗯。”王晰听着他说点点头,“我明白。我也想呀……想歌迷,是不是,一个个在底下听你唱歌,给你举个小灯。真想,是真想。听众是咱们的镜子吧,是进步的一个推动力。”

马佳托着腮点点头:“对,我现在十分想和他们共同进步……”

王晰说:“给人家留作业唱意大利语是吧?”

马佳笑了:“可主动了,上回还让我留作业呢,就前两天我直播时候。我说别把la vita忘了就行。”

看马佳笑了,王晰又重新拿起筷子吃饭:“现在国内疫情控制也挺好了,咱这不都复工好久了。胜利在望,啊。”

“嗯,我这不就是学你明媚忧伤嘛。”马佳吐舌头,看来是调整好了。王晰举筷子假装要揍他,马佳赶紧端起汤盆来:“我去热热,都凉了!”

 

淘宝上买的湖北特产很快就到了,东西放在小区的菜鸟驿站,马佳跟团里同事吃了晚饭回来,自己吭哧吭哧跑了两趟搬回家的。

王晰去录节目,一进门就看见马佳蹲在门口拿着壁纸刀拆快递,旁边堆了不少东西。

“回来啦?”马佳仰脸看他,“东西都到了啊,我看好像就一个鱼糕没到了。”

王晰换了鞋,摘了口罩,迈过重重障碍去洗手,声音在卫生间里远远的:“你拆的那个是啥啊?”

马佳说:“脐橙!那个叫啥来着那个地名?”

“秭归脐橙。”王晰在哗哗水声里说。

“诶!这还有封信呢!”马佳喊道,“感谢信!‘今年受疫情影响,秭归县4月正上市的……’”

王晰从卫生间里走出来,凑过去看马佳正在念的信。他刚洗了一把脸,额发被沾湿了,一滴水滴到信上。

马佳轻轻抹掉:“‘……每一份力量都弥足珍贵,感谢你们的购买和支持!’嗨……不客气。”

王晰弯腰从箱子里拿起一个橙子,拿掉保护网套,在手里掂了两下:“这大橙子,真结实,真好看。”他拿着往厨房去,“我去切个尝尝?你接着拆吧。”

马佳蹲累了,干脆坐在地上。他又拆出一盒热干面:“咱一会儿煮这个当夜宵吧!”

王晰在厨房里问:“啥啊?”

“热干面啊!”马佳说,“面条需要咱自己煮一下但是配料他都给一袋一袋装好了。”

“行。”王晰说,“我也有点饿了,晚上就吃了个小面包。”

“啊?不管饭啊?”马佳一听,站起来往厨房去,手里还拎着一大袋子藕粉。

王晰说:“管……我当时也不饿。”

“那我给你冲个藕粉,你先垫补一下。”马佳把藕粉撕开,拿出小包装的一袋。

“没事一会再冲,你放这儿吧。”王晰拿胳膊肘碰碰他,“你去接着拆快递。”

马佳又回到一地盒子中:“我现在跟舔包的似的。”

王晰切完橙子,笑着走出来:“那你一看就战绩颇丰啊。”

“二十杀那种。”马佳一抬头看见王晰端着的橙子,冲他张了张嘴。

王晰捏了一瓣塞他嘴里:“你去洗洗手去。”

马佳叼着橙子跑去卫生间洗手。王晰把橙子放在茶几上,蹲在湖北快递们中间,先把那封来自秭归的感谢信看了看。

马佳洗了手回来,这几步路已经啃完了嘴里那一瓣,又甩着手上的水去碟子里抓:“橙子很好吃啊,橙子味儿特浓!一会儿一定记得给人家发个好评啥的。”

“嗯。”王晰点点头,继续马佳的拆快递大业。他拆出了泡藕带,拿出一包丢给马佳,“一会儿热干面配这个吃。”

马佳接了放茶几上:“脐橙你吃了吗?特好吃。”

“还没呢。”王晰说,他又拆了一包,“这个干香菇还不错啊看着。”

马佳过来给他喂橙子,让他就着自己的手吃:“这你都懂?”

“那当然。”王晰拿手背去擦嘴边流下的果汁,“橙子好吃——我们东北山珍多,知不知道。”

“知道!小鸡炖蘑菇嘛!对了咱爸妈收到没啊,我下午看快递好像到沈阳了。”马佳看他把果肉都吃得差不多,又拿回来自己顺着橙子皮边缘啃干净了。

王晰看了他一眼:“你这是不是有点不讲卫生。”

“我这叫疼媳妇儿吧。”马佳嘚嘚瑟瑟地凑过去,在王晰嘴角亲了一下。

“别乱喊,听见没有?”王晰回手敲了一下他脑袋,“估计是还没派送吧,明天我问问我妈。”

马佳还在那砸么味儿:“现在咱俩嘴里这果香四溢的,适合亲嘴。”

说完没等王晰反应,一手还捏着果皮,就凑上去与王晰接吻了。王晰很配合地张开嘴,果味确实在他们舌尖相互交换,甜暖的味道,令人觉得温热又清新。

“这味儿真好。”马佳说,他俩蹲在一片快递盒子中间接了一个果味的吻,“这是春天的味道。嗯……会过去吧,是吧。”

王晰点点头,嘴唇还晶莹:“这信上说了,没有一个冬天不可逾越,没有一个春天不会来临。”

春天来了,一切都会变好的。

 

end


【佳晰】谢廖加(上)

非典型警察au 有吸/毒提及 切勿上升真人

题目是正文里提到的一首俄语歌的名字  《Серега Санин》 (可以点开)不会起名就直接用了

本部分1.7w+  因为全文字数有点多就分上下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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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佳觉得自己看见老队长了。

他已经辞职离开系统多年并且杳无音信的老队长,在宁远这个西南边陲县级市的一间报社里。

严格来说,相对于“老队长”,说王晰是他的师兄更合适一些。他进入警校的时候,王晰在读情报学研究生,带过他的实训、还是他理论课教授的助手,他俩那时候就挺熟悉了。后来他到分局实习,王晰年纪轻轻已是时任刑侦支队的队长。王晰自己说只是临时的,就等市局派来老刑警,但马佳在他身边实习的那段时间,确实他一直都是马佳的队长。

回到招待所,同屋的同事先去洗澡。马佳躺在床上,听着哗啦啦的水声,看着顶灯灯罩里沉积的昆虫尸体,仍忍不住地想白天的事。

那是王晰吗?他的答案是肯定的。如果只是看到那一个走进电梯的背影,马佳是绝对不敢认的。那个背影穿着一件略皱且发黄的白衬衣,佝着背去拎手里的一个大布袋子,实在不像他原先精干的队长。但当进到电梯里的人转过身之后,在电梯门合上前那窄窄的空隙里,马佳瞥见了令他意外的面孔。

他认得那狭长上挑的眼睛,尽管电梯里的人低着头,额前还垂着几缕过长的头发;也认得那挺拔圆翘的鼻子,还有过于单薄的嘴唇。想到这里,马佳下意识舔了舔自己的牙齿,因为他甚至品尝过那双唇瓣。

马佳拿鞋跟一下下磕着床帮,回想那张在电梯昏暗灯光下显得格外蜡黄的脸。那个极瘦削的身影很容易就刻进马佳的视网膜,尽管只是不过两秒钟的一瞥。

他越想越后悔自己当时没有追上去,甚至无法维持仰躺这样放松的姿势,翻了个身趴在被子里。

 

厕所门开了,同事小樊洗了澡出来看马佳趴着装死,踢了他一脚:“嘛呢你?”

马佳吓了一跳:“你怎么洗这么快?”

小樊正拿着毛巾擦头发:“五分钟啊,战斗澡。你赶紧去吧一会儿水凉了,我刚进去时放半天水。”

马佳坐起来揉了揉自己本就乱七八糟的头发:“咱明天早晨直接去报社吧。”

“啊?不是说先去局里嘛。”小樊疑惑道,“你有新发现?”

马佳摇摇头,开始脱衣服,脑袋闷在t恤里瓮声瓮气的:“我就是觉得咱们明天再问一遍这个黄……黄兴国他表姐,趁热打铁一鼓作气啊,就这么定了。”

“这是打的哪门子铁啊……”小樊嘀咕两句,马佳手伸到背后摆了摆,表示拒绝质疑。他把自己脱得只剩裤衩,光着脚往厕所走去。

 

热水浇在脸上还有点铁锈味,马佳仰头看着充满锈斑的淋浴,想起上大学的时候,他们老浴室的喷头也是这样的,甚至还时常出水不畅、只有涓涓细流。后来研究生公寓地下的新浴室盖好了,王晰就总刷卡带他去那里洗澡。

在最初的时候,他俩还是精神肉体都纯洁的兄弟关系。本科生和研究生不住一块,但他俩偶尔会在操场门口相遇,两个刚运动完的家伙大汗淋漓,就是这么形成了相约洗澡的习惯。

马佳极其热爱打篮球,没课的晚上吃完饭要去篮球场上跟认识的不认识的打两个小时。谁都喜欢跟他打球,不仅因为球技好,也因为他特别招人喜欢。王晰就比较尴尬了,虽然他年年拿奖学金、许多科目都很优秀,但体能一直是他的短板,只能自己每天晚上再加练。马佳第一次得知他锻炼的缘由时,笑得像早操五公里的王晰——都快断气了。

马佳自然是不缺澡友的,王晰也不是无法独立行走的人。但他俩凑和到一起之后,马佳就拒绝了所有跟他说“佳走啊洗澡去”的人,甚至连舍友都抛弃了。大家都很喜欢马佳,马佳也很喜欢大家,但他最喜欢王晰。

警校的公共浴室是孔雀开屏的地方,男孩子们大多肤色健康,身材精炼,六块腹肌是基操。马佳不惧露肉,他天生身材比例优越,屁股翘腿长,肌肉线条也练得十分漂亮。抱着脸盆扬着下巴从浴室门口走进最里边,骄傲的小狼狗一样,生怕别人不知道他身材好。

王晰只能无奈地看他整这一出裸秀,在退他三步远的地方跟着他。王晰除了一张脸平时训练执勤晒得黑,以脖子为分界线的身上皮肉算是长得细白的,跟柔弱不沾边但也算不上健壮,在警校里属于要被歧视的那一款。而且他长得瘦,胸骨下面两排肋骨,大臂不使劲时跟小臂一边儿粗,反正总归不是太拿得出手。

他俩头一回赤裸相见时,马佳还没忍住摸了摸王晰滑溜的脊背,让王晰一个激灵给他来了个小擒拿。论近身格斗,王晰显然也不是马佳的对手,马佳拿过专业散打前三,自称房山小霸王;王晰虽然运动神经挺发达,属于灵巧型的,但有过让同学一个背口袋甩出去的黑历史。但马佳毫不反抗还夸张地“哎呦哎呦”叫唤两声,还解释:“我可是直的啊,没别的意思。”

虽然他这话说得宛如深柜,但他确实只交过女朋友,对男的也没有过兴趣。他知道王晰也是直的,因为他大一时还看见过王晰和女朋友走在学校门口的胡同里,第二学期可能就分了,再没见过。直到他俩后来都从互帮互助滚上了床,马佳也没想清楚他们到底是直还是弯。

现在,马佳抹了一把脸上的水,仍思考了一下这个问题。王晰过后,他再也没对别的男的有过想法,甚至他俩那为数不多的几次也显得很顺其自然水到渠成。半夜值班的宿舍里,王晰搂着他脖子,好像还咬着他夏季警服的肩章。黏糊的低吟还在耳边,马佳几乎来了反应,给了自己一巴掌让自己住脑。那时候已经像梦一样了,现在早就物是人非。

因为在性关系上更像炮友而绝非情侣,所以即使因为实习结束而见面减少,马佳也很少有过依恋和思念的感觉。只是很偶尔的王晰会叫他一起出来聚个餐,隔着几个同事同学遥敬干杯,再没提过别的了。

直到后来王晰再也不约他出来,俩人交往很自然地变淡,就像所有的人际关系一样。更何况,马佳生活中从来不缺朋友。听说王晰离开系统后,马佳在过年收红包以后时隔两个月第一次联系了王晰,但没有联系到。他跟以前实习的同事打听个遍,什么有效信息都没了解到。

马佳是重感情的人,他听说王晰辞职以后,震惊和困惑了好一阵。那时候他在心里怎么定义王晰的来着?是一个好兄弟和好战友。虽然也上过床,但那感觉像哥们之间互相帮助一样,从没谈到过什么责任。

复杂的感觉一点点涌上心头,他突然觉得鼻间一酸,有一种怀念又内疚的感觉。他机械地搓着浸满白色泡沫的头发,脑海里又出现电梯里那个枯瘦的身影。他已经决定明天去报社时假公济私一下,询问王晰的情况。

他的澡在回忆中洗了快半个小时,出来时小樊目瞪口呆状看着他:“啊?原来你没穿越啊?我以为你一个澡洗到华清池去了。”

马佳都没心思给他捧哏。

这完全不是马佳的作风,他不满屋跑都算沉静,更何况今天连话都不说。小樊也是优秀侦查员,盘着腿打量了一会儿靠在床头看手机的马佳,问道:“忧郁了?啊?说说?”

马佳很深沉地说:“没什么,快睡吧。”说了没两秒钟,一个鲤鱼打挺又坐起来,说道,“我还真忧郁了,我跟你说你可别告诉别人啊。”

小樊托着下巴等他开口,没想到马佳又扑通躺下了:“哎呦,算了。不说了睡了睡了。”甚至扯了被子蒙头。小樊白眼翻上天,抬手把灯关了。

 

 

“刷”地一声窗帘被拉开,天光一下子涌进房间,小樊被照得伸手捂眼。马佳蹿上来一阵粗暴摇晃:“该起了!”

他俩蹲路边吃早点时小樊说:“没见你这么积极过。”其实不是马佳不积极,只是一块出差同住马佳通常是起床前叽歪的那一个。小樊盯着马佳冒着红血丝的双眼,难以置信地说,“你昨天,不会一宿没睡吧?”

马佳看了他一眼,没说话,仰脖把碗里的稀豆粉囫囵喝掉。他俩出来太早了,离报社上班还有一个钟头,只能寻家早点铺吃饭。

西南的小城种满了桐树,狭窄的马路上有人骑着电动车从他们面前飞过,驮着戴黄帽的小学生,扬了马佳一脸土。

小樊扇了扇面前的空气,又吹了吹自己举着的包子。马佳凉凉地说了句:“甭吹了,不干不净吃了没病。”说完站起身给店家还碗去了。

 

他们到报社所在写字楼的时候等了两趟电梯才上去,正值上班早高峰,要不是报社在二十三层,马佳甚至都想走楼梯了。

小樊揣着手狐疑地问马佳:“你确定能从他表姐这儿撬出点啥?急得狗追一样。”

马佳在心里给他的好同事道了个歉。虽然他真心觉得再来询问有必要,但确实也有一些私心在。比如在电梯上升的过程中他确认了电梯里有摄像头,还继续了他一宿的思考:王晰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这栋写字楼是这座县级市最高的楼,一些事业单位和个人企业混杂在这栋楼里,报社独占了一层。报社是城市晚报,也是这里唯一的报社。从业者算是文化水平比较高的一群人,穿着也不失整洁体面。他回想了王晰昨日一瞥的形象,总之不像报社职员。而且,最大的问题是他要怎么开口询问,要问你们这里有没有个王晰吗?

电梯门一开,马佳整了整领子,精神抖擞一派正气地出去了。他本来没报什么期望,但没想到的是这一趟真没白来,确实有重大发现。只不过和马佳的私事无关,是他们此次南下的目的,追查一起故意伤害致人死亡案件的嫌疑人。

嫌疑人黄兴国的表姐黄丽哆哆嗦嗦地说:“他昨天半夜联系我了,他说他回来了。”

马佳简直是拍案而起:“你怎么不早说?”还没等人回答,又问道,“几点?说了什么?昨天教你的没忘吧怎么跟他说的?”

黄丽掏出手机给他们看通话时间,凌晨十二点半的来电,通话时长只有半分钟。

马佳昨天对黄丽进行了详细地预警式教育,先是戴高帽肯定了人家的文化水平,说报社工作肯定懂法吧?又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利害讲出花来。小樊给他递水,跟人做口舌斡旋是马佳强项,他负责敲边鼓就好。

他们带着黄丽离开写字楼,联系市局直接半路碰面到黄兴国家拿人。小樊忍不住偷着给他比大拇指,眼神里的意思是“你真行啊佳没想到还真让你来着了”。马佳在心里又给他同事道了个歉。

从报社大楼出来有个秃顶的中年男人跟他们擦肩而过,又回过头来跟黄丽打了个招呼。马佳看了一眼那人背影,穿着polo衫,手里拎了个环保袋。他问黄丽:“同事啊?”

黄丽摇了摇头:“报亭的客户,应该是来领报纸的,今天来得够早的。”

马佳意料之中,但突然福至心灵,这个背影和王晰昨日提着袋子的身影重合起来。

“全市的报亭都在你们这拿报纸吗?”马佳一边打开车门把人请进去一边问。

“不是,也有一部分在邮局拿。”黄丽说,“离得近的附近街区的,就基本在我们这拿。”

小樊开车,马佳和黄丽坐在后座。他看着窗外的马路,说:“现在这年头报亭越来越少了哈。”

黄丽应该是紧张,没接话,手里紧紧抓着手机。马佳见状冲她笑笑:“不用紧张,啊。”

马佳笑起来显得活泼良善,有种令人亲近的气质。黄丽吸了一口气,坐的离马佳更近了些。

 

抓捕很顺利,和市局的人汇合以后,他们一起前往黄兴国家。由黄丽把门敲开,黄兴国正在睡觉,迷迷瞪瞪就被市局的人直接按了,马佳都没轮上出手。抓了人之后,黄丽靠在马佳身边垂泪,看起来很是虚弱。马佳像个温柔又不解风情的直男,给人递了纸巾擦眼泪以后,直接让当地的同事把人领走了。

黄兴国暂押,手续文书都办好之后,已经到了中午,当地市局的人提出请马佳和小樊吃饭。尽管马佳想抓紧时间去查关于王晰的情况,但实在没理由推拒。也不知道该不该庆幸,边陲小城没有高铁却有机场,每天只有两趟飞机,一趟上午到昆明,一趟晚上回北京。飞机是九点五十五的,他还有一个下午的时间。

进饭馆以前,马佳特地在门口的报刊亭买了一本《故事会》,笑着跟同事们说准备飞机上看。顺理成章的,在吃饭的时候马佳提了一嘴关于报社和报亭的事儿。

“咱这儿的报亭比北京可多多了。”马佳说,“你别说,还挺怀念。”

当地招待他们的同事说:“北京是大城市,现代化建设快,我们这儿小地方。”说着从地上拿起一瓶两升大可乐问他俩,“喝这个行吗?下午还上班没敢买酒。”

马佳跟小樊赶紧点点头:“喝什么都行。”

“我今天上报社,看见好像是开报亭的都上他们那儿取报纸去是吧。”见同事给他倒可乐,马佳急忙虚扶了一下杯表示感谢,“那报社可够忙的。”

同事倒了一圈饮料坐回去:“这我还真不太知道,佳哥你对这还挺感兴趣。”

马佳喝了口饮料,临时编道:“嗨,我跟你说,我妈也是我们那儿一报社的,我从小就在报社玩起来的。后来长大了也没去过了,就特好奇这里边的事儿。”

同事打趣道,“确定是对报社感兴趣,不是醉翁之意在黄丽?反正下午有时间,你感兴趣再去转转也没人管。”

这话说的正合马佳心意,他心想自己怎么就没想到这儿,干脆将错就错,嘴上打哈哈道:“嗨,嫌疑人家属咱怎么能掺和。”手上却拿起杯来敬了同事。他在这提前铺垫一番,下午自己去报社也顺理成章了许多。

 

吃完饭以后,同事送马佳和小樊回招待所休息。马佳上楼直接草草收拾了一番行李,小樊横在床上看他:“干啥呢你,这么早就收拾。”

马佳把背包拉好了扔到床上,夹上随身的手包走到门口:“我出去一趟,去报社。有啥事电联。”

小樊瞠目结舌:“啊?你不会真对黄丽感兴趣吧!这案子还没结呢你可别犯错误!”

马佳挥挥手:“放心吧,我有数。”

 

马佳到了报社,先问了前台黄丽在不在,得知黄丽下午还没来上班。前台认得他是警察,马佳不是公事不方便掏证件,只是板着脸说:“我需要看一下来报社领报纸的报亭清单,包括位置姓名电话等等。”

其实他也不确定王晰是不是来干这个的,如果没有成果,他就只能试着调监控了。

前台拿起电话来:“我给您叫负责这块儿的老师。”

不一会儿,一个戴着眼镜鬓角泛白的中年男人走出来,远远就冲马佳伸手。马佳赶紧迎过去跟人握了握:“您好您好,我姓马。麻烦您了。”

中年男人自我介绍姓丁,还说:“马警官不是上午才来过嘛,记得记得。”也没打听马佳查这个是为了什么。马佳松了口气,一口一个丁老师,跟着人进去了。

登记表不厚只有三页,记录了报社附近两个街区来领报纸的报亭主信息。信息后面是按照日期拉出来的表格,当天领了就签字。马佳看了看日期,今天的那一列有人签了有人没签。于是他问道:“咱们这个大概是什么时候印出来开始能领?”

“从中午开始就能领了,喏报纸都在那屋。”丁老师指了指。

马佳点了点头,一边快速而仔细地寻找王晰的名字,一边隐隐期盼能不能恰好和他在报社相遇。昨天他们是下午三点多来报社从而偶遇王晰的,马佳瞟了一眼办公室挂着的表,还有一个钟头。

他从头到尾翻了两遍,也没看到王晰的名字。其实这倒不太出乎他意料,但他还是觉得有些失落,一条线索可能就这么断了。

不想就此放弃,马佳又把表格看了一遍,这回是看签名。他想会不会王晰不叫王晰了?那他能不能通过字迹认出来。他自己都对此没报什么希望,翻看到最后一页的时候却突然愣住了。他眨了眨眼睛,再仔细凑过去看,发现是自己看错了。

真的很像。马佳顺着那个签名看第一列的印刷体:王欣。签出来就很像王晰。

那个姓氏和“斤”的写法让他觉得熟悉,马佳其实对王晰真正写字的笔迹是没什么印象的,只记得不太好看像中学生。但因为王晰曾经是他的队长,时常有文件要去找他签,所以他对他的签名反而印象深刻。

他又重新翻了一遍这三张纸,姓王的人很多,不愧为大姓,而王欣这个名字又再普通不过,他甚至没法判断出这是男是女。

马佳不想让在一旁陪同他的丁老师看出来他在聚焦哪一个人,只好又随便挑了几个人装作仔细地看了看。他还是把“王欣”的手机号码以及报亭地址默背了下来,属于王欣的今天的格子还没有签字,也就是说王欣还没有领报纸。

马佳在找借口等人和立即出去试着寻找之间马上选择了后者,一是因为他不确定王晰是来做什么、不知道他今天还会不会来,二是时间紧迫,有了疑似目标第一要务还是行动起来。

他把几张纸放回桌子上,略带失望地冲丁老师摇摇头:“还是没什么发现,看来我们得让别的城市的同事再帮忙了。”说得像真的似的。

 

从报社出来以后,马佳一边等电梯一边心怀一丝期待,忍不住想电梯门打开会不会就是王晰,如果是他要说些什么、会不会尴尬。但是他想多了,电梯门打开空无一人。

一上电梯,马佳就赶紧把刚才默背的号码记在手机里以防自己忘记。他在地图里查了那个报亭所在路口的导航,发现距这里二点五公里。马佳回想在这个城市似乎没见过共享单车,汽车又已经还回了市局。估算了一下走过去需要的时间,他果断打开软件,叫了个滴滴打车。

电梯里信号不好,马佳边走边叫车,站在路边等了两分钟。车子载着他去往同福路与勤俭道的交叉口,车里在音乐,是耳熟能详的苏联歌曲《喀秋莎》。

马佳立刻想起了在学校时王晰常哼的一首前苏联民谣。王晰是东北人,东北人总是比中原往南的人对俄罗斯有更深的情结。

他听着王晰舌头打卷地哼歌,还赞叹过哥你还会俄语呢。王晰笑着说,我这就是听多了硬背下来的。马佳问王晰歌词唱的啥意思,王晰说:“就是一个飞行员在唱他的战友,战友去执行任务但一去不复返,可能是牺牲了,永远飞入蓝天了吧。以后我要是不干警察了,就去当个农民,承包一片地,也一去不复返哈哈哈。”他又问马佳这歌好听不,马佳点了点头。王晰便笑着说,等洗完澡回宿舍我把歌名发给你。马佳记得好像是用qq发的,现在记录早就找不着了,他也不记得那串俄语是什么了。

就在他神游的功夫,车子已经停下了。他道谢下了车,站在路口的便道上,一眼看到前面的那个报亭。只有十米远,马佳动了动脚步又停下,陌生的西南小镇吹来温和的冬风,他却生出一种近乡情怯的感觉来。

嗨,怎么就这么觉得那儿会有王晰呢。马佳质问自己,可能其实王欣是个跟他毫不相干的人,说不定是个女的,甚至可能他昨天在电梯里看到的根本不是王晰。

他搓了搓手,站在原地安静了一会儿,往几步之遥的报亭走过去。

 

“五块钱。”

是他。马佳捏着杂志的手指骤然攥紧了,他感到自己的五感都被放大了,耳朵里是血管流动的汩汩声,眼睛只能聚焦在报亭玻璃贴着的支付二维码上。直到背后经过的电动车发出了一声尖利的急刹,令他脊背的汗毛都立了起来,涌上大脑的血液好像也才跟着回落下来。

他顾不上掏出手机扫码,只是趴在小小的窗口试图去看里面站着的人。

窗口太矮小了,他说要一本《故事会》、几块钱的时候,只能看到一只递出杂志的手。

这是一只太过普通的劳动人民的手了,极其瘦削、蜡黄,青筋和血管突兀,在那只手抽回去的一瞬间,马佳还在无名指上看到了一枚戒指。

他还没来得及去思考的时候,里边的人说:“五块钱。”

这就太熟悉了,不会错了,除了他的老队长,任是哪个王晰还是王欣的都不会有这样的声音。本该是低沉圆润的,像揉动了低音乐器的琴弦,只是此时听着欠缺保护,有些沙哑。

 

里面的人见他迟迟不付钱,又提高了点声音重复了一遍:“五块钱。”

马佳从他刚才那字正腔圆的普通话换成平日的语气:“是我,王……”他一时不知道该怎样称呼,“哥,我是马佳。是你吗?”总之一句话说得颠三倒四。

里面的人静止了,没有回话,马佳急忙追问:“你让我看你一眼行吗?我能进去吗?”

他们还是这样仿佛对峙的安静了两秒钟,里面的人终于状似热情的说:“嗨,马佳啊,你怎么来这儿了。这不是巧了吗。”马佳听着里边人走动,不一会报亭门打开了,“还是我出来吧,里边地方小,再说了比外面还冷。”

马佳看着他走出来,穿着昨日的白衬衣,套了一件青色的夹克。他还是那个瘦高的样子,因为更瘦而显得更高。马佳觉得他有意挺直了背,让自己显得有精气神,不复昨天的佝偻。

“晰哥,”马佳叫道,“我听了你声音就认出你了。”

王晰跟他寒暄道:“好久不见了,这是来……出差?”

马佳点了点头,看着王晰说不准是苍白还是蜡黄的面容,还是忍不住脱口发问:“你怎么这么瘦了,脸色也不好,生病了吗?”

“嗨,我不一直挺瘦的。”王晰若无其事地说,“哥这是瘦而不柴哈。”

马佳想要上手去捏他骨头突兀的肩膀,才抬手王晰却后退了一步。一瞬间,两个人之间的气氛多了一些尴尬。王晰察觉到了,很快又把这一步迈回来,反过去拍了拍马佳的手臂:“你倒是壮了哈。”

马佳干笑了一下:“那个,没想到会在这儿遇上晰哥。当时听说你不干了联系你都没联系上。”他舔舔嘴唇组织语言,好像被突然找到的人不是王晰是他似的。

“嗨……”王晰手插在夹克的口袋里,“你还干这行呢是吧。”

马佳又点头:“那咱俩留个联系方式呗,你微信是不是换了啊。”

他看出来王晰表情明显不自然了一下,看起来不太想告诉他。但是他顾不得周旋了,时间很紧,这里和北京又离得那么远,他得赶紧抓住点稻草在手里。

王晰看着他坚持的神情,还是点点头:“我进去拿下手机。”

马佳抢先打开二维码界面,把通过好友的主动权把握在自己手机。王晰用的是一个国产千元机,贴在屏幕上的保护膜边缘有些裂了,他扫了马佳的码,在马佳的注视下点了添加。

头像是一张海边的风景照,名字叫做“同福里楼下报亭”加一串电话号码。马佳一边说着“这是你电话啊”,心里却渐渐冷静下来。

他也说不出是失望还是平静,但王晰看起来在很认真地过现在的生活,微信号就和一个小业主差不多。他想或许没什么隐情,只是像他以前说过的那样,不当警察了就去当农民,只不过现在换成了开报亭。

“你咋想起来跑这么老远了,”马佳还是问道,“辞职的也太突然了。”

王晰笑着说:“咱俩一直也没联系,你当然觉得突然。”话说完可能觉得自己有点刻薄,于是一边端详马佳脸色一边补充,“开玩笑的。”

“对不起晰哥,”马佳苦笑了一下,“我知道你辞职以后,也挺……”

王晰打断他:“开玩笑的佳。就是不想干了,就去个别人找不到的地方啦。挺好的,不忙,还自由。我们东北人都喜欢热带,我也就是没去海南扎堆。”说着他自己便笑起来,眼睛眯着,露出一点小小的牙齿。

马佳只好也跟着笑了笑:“你还……过得还行吧,在这儿。”

王晰仍旧眯着眼看他:“挺好的。”

至此,马佳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感觉自己有点儿一拳挥空的感觉。他低下头的时候看见王晰像树枝一样干枯的手腕,说:“你怎么这么瘦,看着跟营养不良一样。”还没等王晰回答,他便又看到那个戒指,“晰哥结婚了?”他抬起头冲王晰咧嘴笑了笑。

“啊,是。”王晰下意识去摸了摸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佳还自己一人呢?”

“嗯,”马佳抿了抿嘴,“太忙了。”

王晰倚着报亭小门的门框:“我没记错你应该也快三十了吧?”

“明年三十了……”这个问题听起来实在太疏远了,好像和马佳共度那些时光的不是他一样,让马佳觉得自己有点受不了了,“咱都三年没见了。”

王晰恍然大悟似的“啊”了一声,自言自语一般说道:“已经三年了啊。”

热带的温暖冬风又吹拂过来,马佳看到王晰瑟缩了一下,掩了掩夹克。终于,马佳整理出了一个笑容:“哥外边风大你快进去吧,我走了,待会儿还要赶飞机呢。”

王晰也没有推拒,只是点点头:“好,再见佳。”

马佳深吸了一口气说:“抱一下呗。”

王晰愣了一下,坦然地笑着张开手臂。马佳用了点力气抱过去,扑得王晰往后退了一步撞在报亭上。

他一只手臂搂王晰肩膀,一只搂王晰的腰。他感觉自己像抱了个空似的,王晰藏在衣服下的身躯好像要瘦没了。这个拥抱让王晰白衬衣的领子擦过他的鼻尖,他一瞬间闻到了一点熟悉又陌生的味道,让他觉得鼻酸。他咬了咬嘴唇,松开王晰,还是捏了捏王晰的肩膀。

“哥再见。”马佳挥了挥手,头也没回地走了。背对着王晰走出了不知道十几米之后,他的视线终于模糊了,眼泪啪嗒啪嗒砸下来。他用手背抹眼睛,却发现泪水怎么也止不住,只好看到个路口便拐弯好走出王晰的视线,尽管他不知道王晰有没有目送他。

马佳蹲在一棵大树底下,呜呜咽咽地哭了好一会儿,好像很久很久的委屈都一起涌上眼眶一样。他已经很久没哭过了,当警察当得心越来越硬,他想起实习时为了被强奸的小女孩哭过,王晰一边调侃他一边给他递了张纸。就是王晰跟他说,干这行心会越来越硬的。

想到这里,他发现和王晰相处那几年竟然在他身上留下了如此多的回忆和痕迹。

他蹲在树坑里背靠着树逐渐平缓情绪,翻遍口袋去找纸巾没有找到,才想起来今天那包纸巾给了黄丽了,同时还发现自己把手包落在报亭那里了。

这下他也顾不上再哭了,他希望王晰没发现他的包,好让他偷偷回去拿走。好不容易找到的人,他现在却不太想面对。

手机震动了一下,他拿起来一看,是王晰给他发的消息,“你包落在这了吧,杂志也没拿”。他打开手机的前置摄像头看了看自己的脸,整个眼眶都湿漉漉的,鼻涕和下巴上的泪水还没有擦干净,简直不能见人。

他边用袖子擦脸边给王晰回复:“我已经上车了,麻烦晰哥帮我留一下行吗,我晚一会去拿。”顺手给那个同福里报亭的名字改了备注。

王晰回复他:“好的。”

马佳站起来,拧着胳膊象征性拍了拍后背的土。他看了看手机时间才三点,原以为时间会不够用,没想到很顺利,而且这么快就结束了。叫了滴滴,他又回了招待所。

 

“事儿办完了?”小樊给马佳开了门,皱着眉头打量了他一遍,“你怎么跟个落水狗似的。眼还肿了吗这是,你干啥去了?这么丧呢?”

马佳从来没发现过小樊是这样唠叨的人,他从小樊身边挤进去,到洗手间洗了把脸。

小樊还没停止:“你手包哪去了?后背还有土呢大哥你不会跟人干仗去了吧?”

“你咋这么多问题。”马佳用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看都没看又从小樊身边经过,一下子倒在床铺上。

小樊安静了一会儿,又说:“佳啊,你有啥事可以跟兄弟说。出门在外人生地不熟的,是吧。”

马佳沉默了一下,问道:“你为什么当警察呢?”

小樊想都没想:“因为考了警校呗。”

马佳胡乱挥了一下手:“别抬杠。”

小樊说:“因为公务员待遇好?警服帅?为人民服务?小男孩应该小时候都想当个警察啊消防员啊啥的吧。我小时候也想,就算实现理想吧!你干嘛灵魂拷问。”

马佳舔了舔嘴唇,说:“我觉得干咱们这个工作的,还是要有理想。说实话要是光图这几个钱——尤其咱们基层的,真干不下去了。”他组织了一下语言,接着讲道,“我一师兄,啊,跟我不太熟哈。我觉得他是特别有理想的人,虽然他平时不说,但我一直这么觉得。我觉得他就是,虽然可能不是那种风云人物,但就是脚踏实地的,会发光发热那种。

“我不是说他不行啊,他业务水平太行了,就是只是不是那种招风头的人,干什么都任劳任怨的。所以我一直觉得,我把他当我一个标杆了。我也没说过佩服他啥的,我就觉得我当警察这几年,处理好多情况总有他的影子。以前不这么觉着现在我突然这么觉得了。”

小樊很认真地点了点头:“那他现在……怎么了吗?”

马佳摇了摇头:“我不想让你猜出来他是谁,再说你就知道了,反正他现在不在系统了。我就觉得我心里有点塌了一块儿,唉,也不是,这样好像有点道德绑架了是吧。”

小樊试探着说:“他……可能有什么苦衷?”

“其实我觉得也是,但我现在啥都不知道。”马佳缓慢地从床上坐起来,“我给你讲个事儿吧。我跟我师兄的。”

小樊立刻真挚地看向他,表示自己在听。

马佳想了想说:“我大二的时候,有一回周末跟我这个师兄出去喝酒。在我们吃饭的地儿旁边的胡同里边,有个要饭的大爷,也不算大爷五十多岁吧,脑袋好像有问题,反正是北京整顿市容市貌的漏网之鱼。

“我俩吃完饭出去从那里边穿过去好回学校,平时也能看见那个大爷,那回就看见好几个人围着他,在打他。那我俩肯定不能袖手旁观,过去问咋回事,我师兄还说旁边就是派出所有事去那儿聊。

“结果那一帮人就开始要打我们俩,那当然是白送了,佳哥以前人称'房山小霸王'好吧,我师兄虽然没我强但也说得过去,那帮人就让我俩打跑了。跑了就跑了吧反正六七个人也逮不住送派出所去。我俩过去扶那个老……大爷,还跟他说我俩警校的,不然送他去派出所还是医院的。结果那大爷你猜怎么着……操,他给了我师兄一巴掌。我现在还记着呢啊,一大耳刮子,特响。还没完还冲我俩吐唾沫,让我俩滚。”

讲到这儿,马佳那点丧气劲儿已经没了,连说带比划的跟相声演员似的:“‘警察,狗东西!警校学生,狗崽子!’你能领会那个语气吧,你能吧,后来入警了这话没少听吧?但是那时候我还小屁孩啊,新生啊,可受打击了。结果我师兄给人扔了一百块钱,我天我俩那顿饭连酒才花了七十多。他后来还找收容所的人要帮人家,我天,我说他圣母。回去他脸肿好几天,他长得挺好看的你知道吧。”

小樊点点头,心想我不知道。

马佳记得他还给王晰脸上抹过芦荟胶,好像也没什么用。他当时对王晰的圣母行为极为愤怒,看他吃饭不敢使劲儿嚼怕扯着脸,简直有点幸灾乐祸。他问王晰有什么感想,王晰说,他能分清狗东西和狗崽子的逻辑关系,说明脑袋没啥问题啊。

尽管知道王晰是在逗他开心,马佳还是觉得很无语。后来随着他实习、工作、成了老刑警,这种事碰到的越来越多了,他自己也成了那个圣母。现在的他觉得没啥,干的就是这个工作嘛。但是想想当时王晰跟他打着哈哈说,“这不就是为人民服务吗,昂报告厅墙上写着呢”,他还是一边觉得生气,一边又不可否认地在心里感受到了王晰发光的地方。

现在报告厅墙上改成十六字了,马佳想,王晰知道吗。

 

五点来钟的时候,当地市局的同事说要再请他们吃个晚饭。马佳放在美团订单支付键上的手指微微抬起来,又重新按下去:“小樊,老张他们晚上还要请咱们吃饭,别吃了吧,别让人请了。”

小樊“嗯嗯”点头:“咱俩就定外卖吧,你跟他说临出发再见面提黄兴国。”

马佳说好,给同事回了俩人已经订了外卖,表示了感谢。

 

“我一会还要出去一下,”马佳一边吸溜吃东西一边看手机时间,“来得及吧,就去半个小时。”

小樊正举起米线盆喝汤,从上面露出俩眼睛:“呃,你又要……算了我不问了,你快去快回。”

马佳有一搭没一搭地挑着米线:“好。我不想吃了,这啥啊我咋觉得没昨天吃的好吃呢。”他撂了筷子站起来去厕所洗手,小樊在背后说:“主要你是没心思吃。”

 

马佳照常打车到了同福路与勤俭道的交叉口,司机说红绿灯前边不能停车,比下午来时停的远了一个路灯杆的距离。其实他听见司机用手机接了新单的导航,大概只是因为给他往前停不好占道了。

他下了车才发现天已经黑了,上车时天还亮着,从招待所到报亭也就十几分钟的车程。风更大了,马佳只穿了件单衣,没穿外套,都觉得有些冷。

他遥望了一下报亭,在昏暗天色中正亮着莹白的光。大概是傍晚时分人流量大了些,报亭前站了几个人。

马佳吸了一口气,抬步走过去。走近却发现不大对劲,报亭前的是五六个二十来岁的男的,以马佳多年工作经验一眼就能看出这是一帮社会小青年。他紧走了几步,就差几米距离的时候,他看见报亭里摔出人来。

或者说飞也一点也不夸张,芦柴棒一般的人让人从报亭里轻飘飘掼出来,又重重摔在地面上。他甚至都没想要挣扎着爬起来,只是立马熟练地抱着自己的脑袋,来等待预料之中的拳打脚踢。

马佳一瞬间愣住了,当看见那件青色夹克的时候,他又像疯了一样跑过去。他的感官又被放大了,同时放大的还有冲顶的愤怒和本能。那条要踢人的腿才抬起来,就被马佳一个背口袋撂倒在地上。在其他人眼里,马佳就像一条面目狰狞的疯犬一样。有挥拳而上的,被马佳一把攥住拧得胳膊“嘎嘣”响,顿时发出一声惨叫。

最后报亭墙根底下抱头蹲了一排的人,凡是想跑的,被马佳一脚踹得半月板快要稀碎。马佳背着手站在他们跟前,像阅兵似的。王晰就站在他身后,但他完全不敢回头。他看到王晰自己爬起来以后,甚至都没敢过去看他一下。

他知道这是一种逃避,他的队长怎么会任由这样的人围住殴打?他连多余的思考都不想有。他从口袋掏出手机来,给市局老张打电话,好让他联系派出所把人带走。

电话才拨打出去,身后却伸出只手来把电话挂了,速度比马佳的条件反射还快。

“别叫人。”王晰说。他的声音依旧像缺乏保养的低音乐器,但听起来冷淡极了。

马佳难以置信地扭过头去:“你说什么?”就着报亭的灯光他看见王晰右边的脸通红,不知道是唇角开裂还是口腔里被牙齿划破,嘴角竟然有些没抹净的血。马佳不忍看,微微偏过头去。

王晰小幅度地挥了一下手:“别叫人,让他们走吧。”还是那个冷淡的语气。马佳和他对视,王晰的眼睛又静又黑,深夜的海一样,马佳只能从瞳仁中看到愤怒的自己,其余什么都看不出来。

马佳反而觉得这样更王晰了。更像以前的他,以前给马佳一个个指示的他,那时候是深思熟虑后的运筹帷幄,现在像一种冷漠的坚定。

墙角蹲着的一排人听到他们的对话开始蠢蠢欲动,马佳听到声响,扭过头去爆裂地吼了一声:“蹲好!”

“小点声,这是居民区。”王晰说,“让他们走吧,好吗?”

马佳执意要做一块冷硬的铁板,背对着王晰跨立着,摇了摇头。他从来不爱顶撞王晰,但今天却偏想要这么做。

马佳感受到王晰靠近了一点,接着,他听到王晰说:“求你了。”

马佳忍不住一抖。

他俩又像在对峙一般沉默了一会儿,王晰又说:“求……”他后面没有说出来,被马佳飞速地回过身捂住嘴。马佳力道很大,几乎可以说是粗暴。可能碰到伤口,王晰轻轻皱了一下眉头。

马佳能感受到他手掌下的嘴巴和脸颊滚烫,比他手心还热,是已经肿起来的温度。他觉得愤怒又无力,只是慢慢放下手,又冲那一排蹲着的人说:“滚吧,再敢来找麻烦就没下次了。”

 

王晰似乎又变成了昨天马佳在报社一瞥那样的佝偻,他衣服上还有土,好像那些泥土增加了衣服的重量把他的背压弯了。

但他察觉到马佳的视线时,又重新站直了。“我去拿你的手包。”王晰走进报亭莹白的灯光里。

马佳跟了进去,里面确实不暖和,很逼仄拥挤。靠近窗口的桌子上摊着一本打开的杂志,一个连着充电线的手机,一个容量很大的保温杯以及一个插电的暖水袋。

他看王晰背对着他弯着腰,肩胛骨从两层衣服里刺出来,马佳仔细看着,好像连一节一节的脊椎骨都能看得见。

手包明显是被藏起来了,王晰挪了两堆杂志才把它拿出来,连带着一本《故事会》一起递给马佳。

看到那本杂志马佳已经冷下去的愤怒突然又冒了上来:“给我这个干嘛?我又没付钱。”

王晰想笑,但受伤的脸颊和嘴巴让他没办法,只能露出一个难看的笑,把两样东西一起放进马佳手里:“又没多少钱。你拿着飞机上看吧。”

在还算充足的灯光下马佳终于能看清王晰的脸,额角还沾灰,刚才发红的右脸现在已经明显肿起来了,和瘦到凹进去的左脸相比显得很不和谐。

马佳立刻想起来下午才给小樊讲过的故事,可是,可是这太不一样了。甚至很多东西都因此变得不一样了。

见马佳盯着他,王晰抬手又去仔细抹嘴边那点血迹:“没啥事,走吧佳。别耽误工作。”

马佳用力看了他一会儿,突然把那本杂志往桌子上一摔:“你他妈让人抽从来不会还手是吗!”

王晰让他吓了一跳,往后小小地弹了一下。

“我操!我操!我操!”马佳像困兽一般在狭小的报亭里转了一圈,门开着他却没出去,只是喊,“我操他大爷的。为什么不还手?为什么他们打你?”

王晰非常平静又微微蹙眉地看着马佳。灯光下,他的脸色已经褪成完全的苍白,除开那半边红肿的脸颊。他太单薄了,靠着堆成墙的书刊,看起来竟然有些逆来顺受的样子。

在他的注视下马佳很快安静下来,他走过去用手指轻轻抹了抹马佳的脸:“怎么还哭了,嗯?”

马佳都不知道自己哭了,直到王晰冰凉的手指在他脸上把泪水晕开,他才知道自己又哭了。

他鼻尖通红,眼眶也通红,眉毛耷拉着,泪水留到下巴颏。活像一只可怜的小狗。

王晰耐心地给他抹了两下,又从抽屉里面拿出一卷纸,撕了几格递给马佳:“擦擦,待会儿让人看见了叫什么。”

马佳接过纸擦了擦脸,带着瓮瓮的鼻音说:“你干啥老想赶我走。”

“我没啊,”王晰歪了一下脑袋,“你不是说你要赶飞机吗?”

马佳很用力擤了一下鼻涕,发出很大的声音,把王晰逗笑了。王晰笑了,他自己忍不住也真实的破涕为笑了。

好像为了证明王晰说的话似的,马佳的电话马上就响了。是小樊,他急忙接起来。

小樊说:“说好半个小时你已经去了一个钟头了,大哥。”

马佳赔罪道:“马上马上,马上马上。”

“我看你是王八上。刚才老张联系你没联系上,给我打的电话,马上来招待所接咱们了。我估摸你也来不及了,要不你直接去机场?”

马佳急忙说:“那怎么行,你自己哪行啊,你市局等等我吧我这就回去。”

“老张不是人啊?”小樊说,“你怎么听着鼻音那么重啊,你不会……呃,感冒了吧。”

马佳心想小樊你可真善解人意。

王晰听出他工作急找,直接给他拿着手包杂志把他推出去,准备站在路边给他拦出租车了。

小樊那边说:“行了你别忙活了,我听见楼底下喇叭响了,老张来了。你东西就这一书包对吧?那边手续都办好了提人也简单了,你完事直接去机场吧。”

听马佳还欲言又止,小樊机关枪似的压制他:“谁还没个特殊情况啊,你好好把你的这个,标杆问题,解决了,就好了,啊。这么大老远不要留遗憾。不用谢我,我撂了啊。”说完真撂了。

马佳听了赶紧把王晰伸出来的胳膊按下去了:“别打了,我没那么着急了。”

王晰虎着脸看他:“你耽误事儿了?”

马佳一瞬间感觉回到了站在王晰办公桌前挨训的场景,急忙说:“我同事说先帮我……我真是里外赶不及了,一会儿直接去机场了,我平时真不这样哥真的,这几年,我都得了三回标兵了。”

王晰又让他有点逗笑了:“那你也该走了,不是要去机场吗?”他话音刚落,就听见马佳肚子咕噜噜响了一连串。

马佳难为情地按住肚子,像扼住谁的喉咙不准出声似的。王晰问他:“还没吃晚饭?”

马佳有点撒娇似的说:“吃了,没吃饱,点的外卖难吃死了,我饿了都。”

王晰想了一下,回身走回报亭,马佳跟上问他干啥去,王晰说:“锁门啊。”

马佳讨好地笑:“是要请我吃饭不。”

王晰把手机连着充电器放进口袋里,拿起那个巨大的保温杯,马佳见状赶紧接了过来,掂了掂还挺沉。王晰把闸拉掉,又走出来踮起脚把铁栅栏门拉下来,锁上。他说:“没有好吃的,路边随便吃点吧。”

马佳点了点头,在手机里查附近药店,开了个导航。王晰听到了跟他说:“不用了,我一会儿回家弄一下就好了。”

马佳上手把他额角的灰擦干净了,看着他嘴角的一点痕迹,说:“血有点儿干了……”

王晰自己伸出舌尖在嘴边使劲舔了舔,舔干净了,舌头缩回去还咂摸一下嘴。右边脸肿得有点发烫,他自己手时常冰凉,便干脆抬起手把自己手背贴上去。另一只手拽了下马佳:“走吧,就随便吃点啥啊。”

 

王晰带马佳拐了个弯,马佳看着眼熟,原来是经过了下午时他靠着哭的大树。王晰路过平日常去的粉店没敢进去,怕熟识的店主问来问去再说出点什么,就走远了些挑了家没去过的,也是粉店。

他们要了两碗炒粉,马佳真的饿了,碗才放到面前就扒拉了好几口。王晰要了一碗清汤推到他跟前,又要了一个空碗,把自己还没动的炒粉拨了半碗进去,也推过去。

“我不用我够了。”马佳嘴里嚼着,又给他推回来。

王晰说:“要是不够吃我不就再叫一碗了吗,也不贵。给你就是为了别浪费。”

他们俩头对头吃了一会儿,马佳一边端着碗喝汤,一边想要不要问王晰些什么,他不想打破这样可以称得上温馨的氛围,但他还有一肚子的疑惑。

他想了想,用开玩笑的语气说道:“你想我不?咱俩这么久没见了。”

王晰愣了一下,说:“是挺久了哈。”他低着头拿筷子拨弄了一下碗里的粉,心想你不知道我有多想你,和你们,在有的时候,我得时时刻刻想着你们才知道我自己是谁。

马佳看出他不想正面回答问题,便说:“那以后咱可得保持联系啊。回来我来找你休假来,我还没来云南旅游过呢。”

王晰笑说:“行,哥带你玩儿。”

其实马佳还有好多话想问。他想问王晰是认真的在这儿生活吗,为什么会被打,看起来不是第一次了。而且他看起来一点也不健康、也不够开心,他看起来过得不好。最主要的是,他为什么要改名叫王欣了,重新生活要付出这么大的代价吗,要完全抛弃原来的自己吗?原本下午时冷下来的心又隐隐沸腾起来,他相信事情不是这么简单了,也已经下定主意要麻烦老张去帮忙查一下。

 

吃过饭后,王晰送马佳到路口。其实明明可以叫车到饭馆门口,到他们还是共同默认着在夜色中走了一段路。

马佳搓了搓手,感觉到了晚上的降温。王晰在他旁边有些缩着,马佳低头看他攥得紧紧的拳头,上手拉过来。王晰疑惑地看他,马佳却没和他对视,只是两只手包住他冰凉的手给他暖了暖。

送到路口,没有再走的必要了。远处正开来一辆出租车,王晰伸手给他拦了,还帮马佳打开副驾驶车门,告诉司机去机场。

扶着车门,马佳突然问王晰:“你还记得那首苏联民谣吗,大学时你老唱的那首。我突然想听,你微信发我名字。”

王晰愣住了,马佳没等他回话便坐了进去,关上门,隔着玻璃给他挥了挥手。车立刻就开动了,马佳从后视镜里看着王晰仍旧站在路边,在昏黄的路灯下像一棵被焚烧过的树。直到被后面的车子挡住之前,王晰都一直站在那里,看着他离开的方向。

 

送走马佳,王晰一下子又佝偻起来。像是被抽走了提着的一口气,他扶着膝盖又在路边站了一会儿,才抬步往家走。

他住在离报亭一点多公里的筒子楼里,楼壁上爬满了爬山虎,即使在冬天也郁郁葱葱的。楼是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唐山大地震以后盖的,据说能抗九级地震。

王晰的房子是通过街道租的,厨房公用、一室一卫,有一个狭长的小厅,在四楼。他爬楼爬到一半,觉得手里搂着的保温杯都像杠铃一样,扶着栏杆小小歇息了一下。旁边有邻居家的高中生健步如飞地窜过去,这让他难免想到和马佳一起的大学生活,他们一起在操场上跑圈那些日子,也是这么活力四射的。

他到了家门口掏出钥匙,看到邻居一家三口的年轻妈妈正在共用厨房里洗碗。邻居听到响动也从厨房窗户里探出头来,见是他,便举着胶皮手套和他打了个招呼。

王晰笑了笑低头开门,他的钥匙只有四把,两把家里的、两把报亭的。钥匙上栓了个已经发黄的史努比,史努比后脑勺上有个麦当劳的标志。

他一边进门开了灯,一边把手放在口袋里摸着那个凹陷进去的麦当劳标志。那是上班以后,马佳实习时有一回他们去现场,下午三点多钟结束吃的麦当劳。史努比是马佳非要的玩具,为此还买了份儿童套餐,买来了却塞给王晰。

他想今天见到马佳为什么能如此平静,因为他每天都能看到和马佳有关的东西,每天都能看着这些来想到他,就像他们还是那样亲近一样。

 

抽屉拉开,靠右边摆了一排处理外伤的酒精碘酒红药水纱布创可贴云云,剩下的地方堆了一堆空的不空的药盒。

王晰手悬在上面想要不要用酒精擦擦磕破的嘴角,想了想觉得没必要又把抽屉推回去。

厕所的灯很暗,他站在镜子前面端详了一下自己,凑得很近,能看清楚脸颊上红肿一片。他已经好久没照过镜子,就连刮胡子也是盲刮。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嘴角往下撇着,眼角往上挑着,脸瘦得嘬腮,像一副刚活过来的骷髅架子。

他感觉到久违又熟悉的烦躁涌上来,和着反胃的感觉。他蹲到马桶旁边,把一根手指伸到嗓子眼边缘,去刺激呕吐。很熟练地,他马上就把晚上吃的那一点东西都吐了出来,按了马桶冲掉。

他去洗手池洗脸,用香皂在肿起的那边脸上搓了很久。他在水池里憋气读秒,憋到他觉得自己又回到过去那些日子,才发觉自己在做梦,猛地从水里抬起头来。

他今晚什么都不想做了,不想洗澡了,不想烧热水了。尽管脑神经在迫不得已地兴奋和躁动,但他的身体和心已经陷入了深深的疲倦。

他打开保温杯把剩下的一点水都倒进水杯里,水只有一个杯底那么多,也已经不太温了,但他不在意。他端着水杯走到卧室里,熟练地摸黑去拿床头柜上的药。胃药是锡纸板的,他摸到只剩最后一粒,而每次要吃两粒,昨天没注意到没有存货了,该去开药了。他把那一粒扣出来,又去拧褪黑素的瓶子,倒出两片来在手心,和着那一点水把药片咽下去。

因为那种烦躁感还在隐隐作祟甚至愈演愈烈,他又走到了厅里装药的抽屉前面。如果在之前,他会把自己卷进被子里挨一夜。但今天见到马佳之后,他突然无法再平静地面对这样的自己了。

他从抽屉里拿出美沙酮,为了让自己脱离它他把它放在了抽屉最里面。水已经喝光了,他直接把药片放进嘴里生咽了下去。

王晰躺在床上,把手机插在床头闭上眼睛。药物都逐渐生效,胃里因为没有食物直面药物而开始疼痛,但很快被其他药效压制下来。他感觉精神已经逐渐平静,安眠药也发挥了作用。

在睡过去之前,他突然又睁开眼,打开手机和微信,点开马佳的对话框。马佳的头像是他侧影的照片,昵称叫“你挚爱的福尔摩佳”。尽管已经看到过了,王晰还是没忍住笑了一下。

没有俄文输入法,他特地拍了拍肿的那边儿脸让自己清醒点儿,去搜了个输入法软件。费了半天劲终于打出来,给马佳发了过去。

歌名叫《Серега Санин》,便是那歌中唱到的牺牲的战友的名字。

 

“王欣是吧?”

马佳收到老张发给他的微信,急忙点开回复:“对的,就是这两个字。报亭是在同福路与勤俭道的交口。”

马佳正坐在飞机最后一排等待起飞,黄兴国坐在他和小樊之间,手上盖着一件小樊的外套,下面是被铐起来的双手。

飞机马上就要起飞了,空姐开始提醒要大家关机或调至飞行模式。

马佳打字给老张:“麻烦你了!飞机要起飞了,等我落地咱再说。或者明天再说,你早点休息!”

他退出对话框,才看到王晰给他发的那一首歌名。“Серега Санин”,马佳知道给王晰回复自己大概要措辞很久,索性直接手速飞快地复制了这条信息,去音乐软件里搜索。直接点了下载。停机坪上网速极差,马佳紧盯进度条一点点终于跑满,在飞机滑行前及时打开了飞行模式。

 

“Мой друг Серега, Серега Санин

Сереге Санину легко под небесами”

马佳戴了一个耳朵的蓝牙耳机,另一个耳朵用来警戒。耳机里这么唱着他熟悉的旋律,他知道歌词在说,我的朋友谢廖加,自由飞翔在天上。他看着窗外黑漆漆的夜空想,王晰,你真的自由了吗。


tbc

【李熏然中心】你要珍惜蝉鸣 下

no cp only 然然哥
战损有 开头好像有点放飞
一觉醒来的灯枪请查收!!!



4
脑袋打铁、子弹打铁、投篮打铁和射门打铁的声音一样吗?
李熏然在脑袋打铁短暂神志不清的时候向自己提出了这个问题。
李熏然是刑警队篮球队的控球后卫,虽然苏童以大前锋的强壮身型吐槽他球场上太软禁不住冲撞,但也承认他远投又快又准。李熏然则嘲笑苏童篮下投篮都要打铁,个头要是再高点儿,灌篮都能磕在篮上。“嗡”的一阵轰鸣是篮筐在篮球的撞击下抖动发出的叹息,李熏然经常指着瑟瑟发抖的篮筐,恨铁不成钢:“看看你们给人家吓的。”
李熏然也踢球,他是组织型中场,射门机会不是很多。前些日子的早晨在办公室边吃早点边看美洲杯的时候,场上的十号一脚轰上门柱,场边麦克风收到的一声巨响让他一个激灵咬破了嘴唇,非常暴躁的就着自己的血咽下早餐。
李熏然在靶场上开枪的时候从来都只照着靶心打,他在实战中最离谱的是枪口对着为邻二十几年的女孩子,或者是给自己身上开个洞。反正他没怎么尝试过子弹打铁,尤其是在这种只有一枪机会的时候。
但是潜在对面楼层里的狙击手替他做了个实验。子弹超音速飞行,所以他听到子弹“嗖”一声呼啸的时候头皮已经先一步发麻,他听到子弹打铁清脆又铿锵的一声时,身体也先一步条件反射的去躲避跳弹了。
狙击手的目标是李东波的脑袋,但李东波异常敏感的突然动作让子弹打在了冷藏车的车门上。李熏然把人质推得更远些的手还来不及收回来,就被李东波愤怒的掼在门框上。
他在心里默默纠正“眼冒金星”其实冒的是银色的小虫子,还不着四六的迅速思考了一下不同质地物体打铁的不同,最后替那个没命中目标的狙击手担心了一下。
等李东波勒住他脖子、枪口撞上他太阳穴的时候,虽然依旧眩晕,但他也顾不上替人家紧张什么了。
李熏然眼前还是一片黑底银花,但已经飞快的入戏甩锅:“特警队长,什么情况?不是说好我跟他走的吗?”
他干脆借力微微倚在李东波的身上,不停眨着眼睛以让视野迅速清晰起来。
他不等特警队的人回话,就小声和李东波说:“太意外了,我也是。”
他逐渐清晰的视野里是一片居民楼,排列组合着间或亮灯的窗口,有的昏黄有的明亮,所有灯火都被至少一层的窗帘所隔绝,一点也看不到有没有哪个窗属于一个刚刚执行任务失败的狙击手。但他还是漫无目的的牵动了一下嘴角,以向某双狙击镜后面的眼睛表示一切无碍和尽在掌控。

李东波的枪口顶得很用力,几乎陷到李熏然的太阳穴里去。他右额角刚刚被撞在冷藏车白色的门框上,就在李东波正依靠着的弹痕旁边。
额角似乎不仅是淤青那么简单。夏末的晚风穿过冷藏车鸽子窝一样的驾驶室吹过来,狭管效应给风加了把劲儿,吹得李熏然额角粘了水似的发凉。风也没能顺便吹起李熏然发胶已经失效的刘海,那几捋卷毛被黏糊糊的液体们粘在伤口上,和窝在太阳穴的枪口一起牵动得李熏然眉尾抽搐,额角发疼。
李东波紧紧靠在冷藏车的车门边,把李熏然挡在身前。他一动也不敢动,甚至发音困难,一个“你”字重复了好多遍。
李东波的恐惧让李熏然心里的一点紧张慢慢压下去,他安抚道:“咱们出发吗?”截住了李东波还没说出口的一句“你骗我”。
李东波从喉咙里发出一个艰涩的“嗯”,他过于紧张如惊弓之鸟,威胁都只剩下蛮力,没有技巧。
李熏然高声喊道:“我们先走,不要再开枪了。”
他的视野逐渐从那一片住宅楼斑驳的窗口变成高大驾驶座上隔着挡风玻璃的一片宽阔马路,路上没车,他握着方向盘觉得陌生又自由,心里给交警兄弟们道了个歉——为自己接下来的无证驾驶。

5
李熏然没有A本,但开卡车的技术倒还算说得过去,开在大路上没遭白眼和鸣笛,即使脑袋发晕,有点想吐,腰上顶着一把改装手枪。
李熏然心里的第一任务是保证人质的安全,第二任务是控制住嫌疑人,第三任务是让自己全须全尾。他在顺从的踩下油门的时候,开始隐约觉得自己有一点失算——但总算第一个任务已经完成,他还能安慰一下自己。
他开始与李东波交谈:“我们要开哪儿去?你告诉我一个目的地,最近几年,北京城变化也大了。”
李东波倒是没什么异议,他精神依旧紧绷,但却松了松顶在李熏然身上的枪:“你找个……你找个人少的地方停下吧。”
李熏然有点诧异,李东波并没有目标,他不是要去找强奸了他妻子的人吗?
但他还是说:“我们就近找一个停车场,可以吗?”他感觉到有东西绕开眉骨留下来,有一点粘和痒,“我手要动一下,擦一下脸。”
他的征询和随和让李东波轻松一些,他甚至伸手在李熏然的额边抹了一把,他粗砺的手竟然还算温柔:“好。”他叹了口气,声线不再那么紧,“流血了,李警官,伤了你,不好意思。你是好人,我相信你的。”
李熏然也用右手手背蹭了一下,看都没看的在青色的衬衣上擦了一把,又重新握在方向盘上。他笑一笑:“那我能让你改变主意吗?”
李东波说:“我已经因为你改变主意了。”
李熏然点点头,颇为轻快的样子:“那就好。”
车开到了夜晚十一点的城市边缘的工业园区,纵横的写字楼铺天盖地,路的尽头仿佛就是悬崖峭壁。高楼和天空之间的一道缝隙挤进一个像是被压得畸形的月亮,李东波望着远处,他因为近十年的与世隔绝而感到窒息。
他声音有些急促:“拐弯,不要走这里……”
李熏然条件反射的去看一眼后视镜,没有跟踪的警车的痕迹。他稍微动了一下身子,李东波的枪就又紧紧的顶上来。
“好的,我们拐弯,你别着急。”他摸索了一下卡车的转向灯开关,“你看,前面就是停车场,这里没人。”
李东波点点头:“快点儿。”
李熏然配合的将油门踩深了一点。

停车场三面都被夹在写字楼中间,一面是工业园区里空荡的路。三个方向全是黑暗又密集的窗,远比柳林路边那一片住宅楼冷酷拥挤得多,并着每个窗口上的一个挤扁了的冰凉月亮。不仅李东波感到不适,李熏然也察觉自己的安全感在流失。
李熏然被李东波牵制着走到车厢后面去,李东波说:“李警官,我相信你。”
李熏然正闭着嘴屏着气克制胃里翻腾的恶心,但是心里不详的预感却抢先蓬勃,几乎要从嗓子眼儿里冒出来。
直到李熏然被要求亲手开了冷藏车厢的锁,他才真被冷气从脸上糊到心里——有个男人双手双脚被缚,意识全无的横倒在冷冻鸡块的包装里。
他呕吐的欲望被冰冻在了胃口里,但是短促的慌乱呼之欲出。
李熏然在心里把第一个任务上挑的勾擦下去——保证了一个人质的安全,可这里又多出一个人质来。
李东波看到车厢里不动弹的男人的时候,李熏然几乎能察觉到他和冷藏柜一样冒出的凉气。
李东波面无表情的说:“李警官,你看看他去。”
李熏然双手撑在冷藏车厢冰凉结霜的地上,手指攥了两团白雾似的冷气。他往车厢上爬的时候额角一阵抽痛,他脚下一滑的一个大动作让李东波的枪又适时的撞到后脑勺上去。
李熏然微微低了头去摸那个男人的颈动脉,在发现人还活着的时候,又赶紧整个人伏上去人肉保暖。
“他还活着吧。”李东波仍丝毫没有放松警惕,也进入车厢里,“我相信你,所以我改主意了——你说我没权利审判他,那把他交给你吧。”
李熏然双手搓着地上男人的脸颊,车厢里突如其来的降温让他眩晕的脑袋一瞬间清醒了许多,声线也跟着坚硬起来:“你如果相信我,就应该先把他交给医护人员。”
李东波摸了摸手枪的保险,“呵呵”笑出声音:“为什么?”他居高临下的看着跪坐在地上的李熏然,“你要救他吗?警察要救罪犯吗?”
他没等李熏然回答,突然暴起一脚踹在那个男人胸口,连带着李熏然都一个趔趄躺倒在冰凉的冷冻食品里。
李熏然因为他的话语和突生的暴戾终于确定李东波已经“逮捕”了强奸他妻子的强奸犯——就是眼前这个男人。李东波的枪更进一步的顶上他的脑袋:“我相信你,该你给他判刑了。”
他的情绪在看到这个已然开始转醒的男人时越来越不平静,李熏然额角的伤口触碰到了冰凉沉重的枪口,他觉得疼。
“我也没有权利给他判刑。”他的手指扣在一地塑料包装的鸡块里,骨节被冻得坚硬的鸡肉硌着,“九年前你犯下同样的罪的时候,是警察审判的你吗?是法庭和法律审判你。不好意思,我们没这个权利。”
他目光炯炯,毫无受制于人的畏缩,李东波有些兢惧将枪口越顶越用力:“你不用说这么多,”他摸枪的保险,“我只需要你告诉我,他有没有罪!”
李熏然双手举在耳边:“我现在不能断定他有没有罪,我没有证据。”
李东波的声音越来越大:“他强奸我老婆,他有罪!”
李熏然重复:“我是警察,我要看证据,我没有审判他的权——”
“警察……”李熏然听到第三个声音,虚弱又恐惧的,“警察救……”
他的话被李东波的一脚踹回嗓子眼里:“他救不了你,他是来帮我打死你的。”
李熏然道:“李东波,你再动手,回去可就不是越狱这么简单了。”
李东波笑了一下:“我不会回去的,李警官,你告诉我他有没有罪,这些就都结束了。”他用脚向后将冷藏车的门虚虚勾上,“麻烦你了。”
李东波绕到李熏然身后去,他一只胳膊紧紧的勒在李熏然的脖子上,一只手持枪指着那个男人:“我知道你们当警察的都厉害,但是你别和枪子儿对着干。”
他再次追问:“李警官,你说,他有罪没罪?”
男人斜倒在车厢里,他的睫毛带着霜颤抖着看向李熏然,他的嘴唇冻得青紫,哆嗦的重复着“求求你”。
李熏然面无表情:“我不知道,我没有证据。”
李东波用力勒了李熏然一把:“我老婆就是证据,我老婆……”
李熏然的脸颊因为缺氧有些发红,李东波身量比他强壮但个头不如他高,而力气竟超出他许多,他不敢硬碰硬。
他声音有些干涩:“事已至此,你为什么需要我来决定结果呢?反正你是要打死他的。”
李东波有些混乱地说:“你是警察……因为你是警察。”
“不对。是因为你根本无法让自己去杀一个人,不然在见到他的第一时间,你早就开枪打死他了。”李熏然稍稍挣动了一下,“你的胆量承载不了你的杀意,就算我真的替你做了决定,你真的下的去手吗?
“他已经在低温环境里待了至少三个多小时,你马上就要以另一种方式杀了他了。
“如果我不替你‘审判’,你又能把我怎么样呢?”
李熏然的话使他们二人之间陷入了沉默,只剩男人轻微的呻吟和机器运作时节奏均匀的声音。车厢里四壁皆白,一个角落屯着各种包装的冷冻鸡肉。李熏然已经有些生理上的战栗,眩晕恶心混杂着寒冷的。他此刻已经抹消对于自己当时不坚持谈判的一点点后悔,毕竟在零下温度里待了几个小时的另一个人质已经只能躺在地上谨慎的求救:“放了我吧……放了我……”
李东波嗤笑一声,只当他痴人说梦。但他却又对李熏然说:“你说对了。我不敢执行,你替我动手吧。”
他仍保持着勒住李熏然的姿势:“你的手抬起来,右手。”
李熏然顺从的伸出手。他手指被冻得有一点红,指节上因为磕碰而有一点细小的伤痕。
“李东波,”李熏然说,“他就算有罪,也罪不至死,你当年在你妻子怀孕的时候强奸一个小姑娘,你现在不是还活的好好的吗?”
李东波似是完全没听见似的:“你把手放过来,就一个手指,就食指。”
李熏然伸出食指,按照李东波的要求搭在扳机上。他只有一个指头的控制权,却是最能决定一切的部分。他试着通过轻微的挣动体会李东波的力量,而这个男人坚如磐石。
“你妻子因为你入狱而打掉你们的孩子,现在他又怀上一个强奸她的人的孩子,你不觉得这才是对你的惩罚吗?”李熏然让自己的语气带上一些跟之前完全不同的刻薄,这是他特别少有的情绪,因此演技总是有一点拙劣。
但此刻被激怒的李东波已经失去了察觉的能力,他的矛盾被转移到李熏然的身上:“你他妈是什么意思?”
李熏然好笑道:“你现在是在恨这个人,还是在恨你自己?”
李东波的颤抖通过武器传达到李熏然扳机上的食指,李熏然在继续,白雾从他嘴里喷吐出来:“你现在把悔恨和愧疚转化成了恼怒,这一点也不对。你也没想到,自己九年前犯下的错误,现在却尝到更苦的苦果……”
“你闭嘴!”李东波吼,他不由分说的用膝盖撞击了几下李熏然的脊椎骨,这让李熏然好不容易压制一些的恶心又提上来,“你说!你说他有罪,你开枪!”
“我要看证据才知道他有没有罪,但我现在知道你有罪。”李熏然嗓子有些生理性的颤抖。他悄悄把食指放在扳机下面,使扳机怎样也没办法被扣动,“你是个懦弱的人,李东波。你给自己收拾的那么干净为了什么?可你却不敢去见一见你妻子,现在你的‘仇人’到场了,你连扣扳机都不敢。”
李熏然瞬间感到手指被挤压着一痛——李东波第一次试图扣扳机,他被激怒了。开枪未果使李东波的愤怒顺理成章的转移到李熏然的身上来,他拧转枪口时,李熏然非常欣喜的顺从;他要彻底拿回手枪的所有权时,李熏然用武力直白的拒绝了。

6
李熏然双腿蹬地往后靠,脚下打滑反而帮助他和李东波一起撞在车厢壁上,使得整辆车也跟着非常柔韧的晃动了一下,也使虚弱的第三者随着颤动更加瑟缩。
李熏然左手扳着李东波勒在他脖颈上的胳膊,他喉结麻木,恶心的感觉也被掐断在喉咙里。他的眼神因为窒息而不由自主的附着在冷藏车厢和温度一样冰冷的白色顶灯上,视线无力的和冷空气在灯光里一起缓慢的流动。
李熏然的眼泪因为光线和窒息的双重刺激从眼角迸出来。他甚至一声嘶吼都没办法发出来,只能全部变成青筋卧在他额角的伤口里,血液再一次从那里蜿蜒下来,和眼泪与汗液混在一起。
他还要顾及施暴者的枪,他扣在扳机里的右手食指承受了最大的责任,既要关照扳机和枪口走向,还要负责卸掉弹夹。
他的手指足够修长,白且直,每一节指骨都有浅薄的一层皮肉包裹,外覆一层青白的皮肤,瘦削又好看。他的手指以白玉论之尚不为过,但却绝不是工艺品,刑警身上没有一根骨头是凭白生长的。
李熏然的食指去够扳机附近的弹匣卡榫,只要按下去弹夹卸掉,最大的威胁就解决了。他的手指用力得近乎痉挛,以悖于生理的力道和李东波纠缠——直到他听到发自骨骼的具有鲜明特色的“咔”声,他的食指最末关节产生了一阵剧烈的疼痛,让他在一瞬间浑身发冷。他的整只手因为疼痛和那只手指一样立即脱力,对于手枪的控制几乎要丧失了。但他脱离控制的食指还卡在扳机下,让他在控制权的争夺里又拿回一点筹码。
李东波将枪口顶在他胸口的动作让李熏然灵感突发——一只失去思考能力的困兽,忽视了子弹完全可以一枪穿俩。李熏然不介意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但尽量降低损失是他的专业素养。
他开始剧烈的挣动,这是背水一战的搏杀,奏效之处在于李东波的枪口四处颠簸。甚至李东波勒在他喉咙上的手臂接触到了冰凉的铁器时一瞬间弹开,给了他充裕的空气和呼吸的自由。
李熏然大口吞食车厢里冰凉又坚硬的空气,他解放出的左手在右手食指滑出扳机的时候接手了任务,他用力往上推了一下枪口,拯救了作为自己要害部位的胸膛,又把肩膀推进火坑里。
未开火的枪管就像最硬的冰,子弹从这里逃逸的速度太快,甚至李熏然的侧脸都被溅上在这样环境里堪称滚烫的液体,那支枪管才开始缓缓发热。

7
疼痛不是从伤口发散,而是顺着李熏然的脊梁,和冷汗一起蔓延开来。灼烧的疼痛和车厢的寒冷剧烈的碰撞起来,像是一块淬火的铁掉进冰水里,水面上“刺啦”的冒着气泡。
被冻了三个多小时且围观了全程的男人因为鲜血而发出一声尖利的叫声,但李熏然因为耳边开枪而短暂陷入迟钝的左耳耳膜将其拒之门外,只有右耳朵不情愿的接收了。
李东波在一声枪响后迅速失去行动力,子弹带走李熏然左肩膀上一块血肉,在李东波脖颈的一侧形成了一道很深的伤口。
每一次的疼痛都能使李熏然清醒,所以他一只手开了手枪保险将之别在前腰,又提着气查看了李东波的出血量,在确定没有伤到颈动脉之后,他趁着肩伤尚且麻木,开始脱衣服。褶皱染血的湿漉漉的青色衬衣被团起来按在李东波的颈侧包裹,李熏然放任自己肩膀上新鲜的血液呈蜿蜒状流经陈旧的伤疤和因为寒冷而生出的鸡皮疙瘩,也提不起兴趣和李东波聊一聊让他别睡过去,只是嘱咐了一句:“你进去记得交代枪哪里来的。”
他右手费力的摸着左边裤口袋里的手机,他们离开柳林路时,过于惊慌的李东波完全没有想起来将之缴获。他可以通过手机被定位,他也知道同事们或许用不了一分钟就会到。
但他也需要做点什么让自己继续醒着,对面躺着的男人裤裆处有这个狭窄空间里第三处发热的液体,李熏然放弃和他聊天的打算,去解锁手机。他脱臼或是骨折的右手食指没办法解锁,他的血在屏幕上胡乱的凝结,使得触屏特别不灵。他放弃手机倚在车厢壁上,睁大眼睛感受眩晕与疼痛。

李熏然额头受伤后的持续眩晕本是跟醉酒大相径庭的感觉,嘴里全是生涩的苦。现在血的味道艰难又缓慢的在冷冻得凝固的空气里蔓延,李熏然感到嘴巴里又腥又咸又甜,像上周全队一起吃的外焦里嫩肉质鲜美的石锅鱼在嘴里回味,连带着眩晕也像在兴头上喝了二两。
他按在李东波脖颈上的青色衬衣已经浸湿了好大一片,混合着他自己与李东波的血液,此刻被冻出了一点冰碴,像加了色素的草莓味道的刨冰破碎的掉在车厢地板上。
李熏然想,啊,那一家石锅鱼确实味道不错,下次聚餐可以回购,又觉得自己此时此刻脑袋里还全是吃,真是太没出息。
他又想,这个工业园区里看不到树,他分神想了一下自己窗口那棵白杨树,暂且还没想到对付那些知了的办法。
车厢里的所有人都能听到警笛声由远及近,但大概只有李熏然觉得这种声音可以把他昏沉的七魂六魄鞭笞得清醒。
警笛几乎撕心裂肺的呼啸而来,撕开工业园区的沉默和死气,撕开冷藏车厢厚重的铁皮,剥离开这个车厢里浑浊的愤怒疼痛与恐惧。
李熏然从车门缝隙中得以窥见一道红蓝相间的闪电,劈开大楼的阴影,填满一个残缺的上弦月,再照亮一个因月亮受伤而暗沉的夜。

8
李熏然再回到刑警队已经是初秋时节,白杨树上的蝉已经销声匿迹,他苦恼了一整个住院期而想出来的法子已无用武之地。
他踏着一些青黄的落叶到树跟前去拍了拍树干,没了小伙伴的白杨还是没理他,只是路过的风催促了一下,让白杨还是晃了晃树冠致意。




已精(?)尽人亡
需要亲亲抱抱才能好!!!